东江医院。
淡粉色布置的产房内,三三两两的产妇被分别地安排在了不同的待产病房之中,各自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在产房的走廊尽头,是两间宽敞明亮的分娩室,阳光洒到窗沿,留下了斑驳的暖色。
此时,几名宫口开全的产妇已经各自躺在了分娩室的产床之上,闷声发力,进行着最后的分娩冲刺。
“使劲儿!再使点劲儿!”
“就像解大便一样,往下用力!”
“很好!我看到宝宝的头发了!加油!就是这样!”
助产士的声音自分娩室内遥遥传来,时而温柔,时而冷厉,就像是在合力演奏着一首有些喧嚣的交响乐。
而与这份喧嚣截然不同的是,隔着走廊,在分娩室的斜对面是一间稍显冷清的医生办公室。
程安正端坐其中,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蓝黑笔,目光带着些许散漫,定定地出着神。
今天是他入职的第一天。
而他职业生涯的第一站,也将从产房这里开始。
……
“程医生,你过来看看这个产妇!”
一声呼唤忽然自分娩室传来,程安收了收神,确认自己戴好了口帽,循声迈入其间。
刚一进门,他就被有些粗暴地拉扯到了一处床尾。
助产士梅姐指了指某位产妇身下淌出的混浊羊水,不耐道:“这个产妇的羊水已经三度污染了,分娩过程也不顺利,李博在手术,那我就只能找你了,程医生,你怎么看?”
说到这,她又抬头瞥了眼程安,“当然,我知道你也做不了主,所以你还是跟上级汇报一下,问问这个产妇到底该怎么办?要是实在不行…那就赶紧剖了,别耽误事儿!”
梅姐的身材有些瘦削,语气也有些强势,这大概是因为十几年的工作经验早就让她懂了见人下菜的道理。
在她看来,像程安这种刚刚入职的小年轻,哪怕是个八年制博士,在没有临床经验的前提下,肯定对产房的工作也是一窍不通。
说的再多,也是浪费口水……
“我知道了,不过就算要汇报…那也得等我看完病人吧。”程安微微蹙眉,无视了梅姐的不耐,只是将目光缓缓地聚焦在了产妇屁股下的羊水上。
嗯……确实挺浑浊的。
就好像是被大便污染了一般。
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还有啥好看呢?我不是说了羊水三度?赶紧汇报,否则真要……”
“不用否则了。”程安摆了摆手,打断了梅姐的催促,“我说了,我知道了,我要先看病人,要是你等不及…那你就自己去汇报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向产妇径直走去,只留下梅姐一人站在原地。
周围的空气突然有些安静。
身旁的几位小护士们恰好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侧目而视,清丽的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然而当她们的视线触及到梅姐那张黑乎乎的臭脸时,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不敢多言。
只留下梅姐自己盯着程安的后脑勺,心中暗自恼怒。
“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愣头青,仗着长了副好皮囊就真以为自己是专家了?”
……
东江医院的分娩量高居省内前三,因此这里的分娩室也十分宽敞,六张产床,左右各三地分列两侧墙沿,整整齐齐地铺就开来。
此时,分娩室内共有四位产妇分别躺在各自的产床上,在助产士的指导下,进行着最后的分娩用力。
而吴艳,正是其中之一。
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产床两侧的手提拉杆,双腿搭在床尾的腿架上,自然分开,充分暴露出产道,摆出了“膀胱截石”的专业分娩体位。
而每当她的子宫开始收缩之时,吴艳就会按照梅姐的指导,屏气用力,往下使出全劲,尝试娩出胎儿。
这种奋力“拉屎”的用力劲儿,直到她子宫收缩的力量再次消失时,才能进行片刻的停歇。
然而她已经如此用力一个多小时了,她腹中的宝宝还是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这又让她不禁有些泄气。
“吴艳你好,我是程医生,我来看看你的情况,不用紧张……”
程安几步来到床旁,面对吴艳,语气明显多了几分温度。
他一边打量着正在喘息恢复体力的产妇,一边审视着床头上方,那个挂嵌在墙壁上的“胎心监护仪”。
所谓胎心监护仪,指的其实就是一种监护产妇“胎儿心跳”的仪器。
这种监护仪能够将宝宝的“胎心”记录成曲线图形,敏锐地反应出胎儿在宫内的大致状态,易学难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跟股市的K线,成人的心电图都有点相似,是生命线。
看着胎心曲线,程安一眼便判断出了此时吴艳的胎儿可能有些轻度缺氧,但并不严重。
就好像正常人跑步会喘息一样,宝宝想要从妈妈的生育器官,也就是“子宫”里面奋力钻出来,也总得耗费不少的力气。
是个很复杂的体力活。
累得很……
“吴艳,你宝宝的羊水比较浑浊,达到了三度污染的标准,这提示胎儿在宫内可能有些缺氧,但目前看来,情况还算稳定。”
收回有些飘忽的思绪,程安恰当地向吴艳陈述着病情,他语速平稳,用词准确,给人一种安定可靠的感觉。
他接着说道:“羊水三度并不是剖宫产的指征。所以你倒不用担心,只要胎心好,我们就还有时间,可以再评估下你到底能不能顺产。”
“好…好的,谢谢医生……”
产床上的吴艳是一个34岁的青年女性,她憔悴的脸庞上布满了疲惫。
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句话,便仿佛耗尽了她刚刚恢复的所有力气。
只不过,她看着程安的眼神中还是透露着明显的紧张、与些许不安。
透过口罩帽子,她能认出跟前的这位程医生,眼神深邃,眉峰挺立,至少也是个九十分的小帅哥。
但,他也实在是太年轻了吧!
还是个男的!!
该不会是实习生吧!?
胡思乱想中,她脸上的倦色又愈发明显了些。
程安看着吴艳眼中不时变幻的神色,会心一笑。
今天虽然是他第一天上班,但眼前这位产妇的眼神他在梦中仿佛已见过无数次,倒也不奇怪。
无人知晓,昨晚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仿佛在另一片土地上生活了许久,以一个综合性三甲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的身份。
梦境很丰富,也很真实,真实到梦醒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仿佛凭空拥有了一段四十余年的从医经验。
虽然那些经验他还并不能瞬间融会贯通,转化为他的职业能力,但却沉淀在脑海,就像是一种潜藏的意识本能一般,说不出,道不明,但却又真实存在。
当然……那毕竟也只是个梦。
因为梦中的人和事,大多都是模糊不清,似是而非,难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