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九月已经半步入了秋,可晚风却还是带着夏日的通透和清凉,点点星辰被层层叠叠地晕染成了光斑,又入了肖冲的眼中。
在给刁忌注射药物之前,肖冲捞起了自己的校服袖子,白皙的皮肤上有深深浅浅的伤痕,擦伤甚至是枪伤蔓延,没有被专业处理的伤痕狰狞了半个小臂。
新伤旧伤蔓延在表皮上,像破损的唇在诉说着曾经的残酷,在庆幸着今天没有死亡,在祈祷着未来,在慢慢地愈合,却怎么都无法彻底愈合了。
但肖冲没有过多地注意它们,而是随意蘸了一些「止咳糖浆」在凹凸不平的皮肤上。
那些久远的伤并没有任何的治愈倾向,但半月前受的伤正在发生变化。
肖冲看见自己的伤口肉眼可见地加重了,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瘙痒与疼痛一齐在那一点炸开。
肖冲下意识捂住了胳膊。
痛感如同一只利齿的兽在不断地在伤口的边缘啃咬着,疼的肖冲脸色有些发白,冷汗顺着额角滴落,他紧紧地咬住牙没有吐出半点气音。
可就在「痛感」达到最高峰的时候,肖冲可以明显感觉到指尖被什么东西挤压,他轻微抬手,却发现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对,相比于「愈合」,这像是「回溯」,这些伤口是被重新回溯到了「受伤之前」,而不是被「治好了」。
这可真是个诡异的发现。
如果是这样的话,莫喻的妹妹可能还真的被她杀死过……很多次了。
莫蓉枫被杀死之后,莫喻会像个真正的杀人犯一样认真清理「犯罪现场」,接着像一个医生那样用药物「回溯」莫蓉枫的状态到「被杀死之前」。
这么想的话,事件本身变得有意思了很多。
肖冲眼眸微垂,纤长的指尖微微摩擦着药瓶子的标签处,光滑的标签在现实中被拉长反转贴合,形成了一个属于「莫蓉枫」的时间闭环。
她就像是西西弗斯那样,永无止境地将巨石推到山顶,又眼睁睁地望着巨石从山顶轰轰烈烈地滚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徒劳无功,却又无能为力。
肖冲甚至能猜到莫喻第一次失手杀掉她妹妹时的慌乱与无措,急急忙忙地去使用「药」为妹妹「治疗」,试图挽救这一切……
她当然成功了。
【本小姐晚上又要杀人,又要处理现场,又要处理尸体的,很忙的好吗?】
当然,这种成功的代价也不小。
这种「药」可能还真的就不适于刁忌,肖冲并不不知道刁忌曾经是否是「有病」的,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病」了。
“主啊,请允许我去一个明确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且不会排斥我的人身边,好吗?”
肖冲往前走了一步,他的确是消失了,却没有真的到什么地方,而是卡在了时空的缝隙中,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前行的去路——和想要去医院的情况是一样的。
所以真的存在那么一个人?
那个人是在医院里,还是说和医院具有相同「无法到达」的特殊性?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的确是存在的,否则自己根本不可能会走上那个「通道」——就像是自己试图找「门」离开这个世界那样。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怪了。
肖冲半蹲在刁忌的身边,低垂着脑袋,双手合十呈祈祷状,祷告的词还没有说出口,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思考了片刻,肖冲将刁忌搬到床上,放平,将被子盖过脑袋,然后微微点头。
“伟大而全能的主啊,”他轻轻地默念着,“我愿为今天没有死亡而感到幸福而满足,我以「造物主」之名,祈求您的约束和指导,求您让我离开此地的极乐与和平,回到我那片战火纷飞的废墟之上……”
如果有人听见的话,就会发现其实这是「基督教」的祈祷词,但肖冲信的不是耶稣基督,而是「造物主」。
他所憧憬的也不是当下的「和平」,而是「战争」,这是一个极其反常理的事情,因为他的世界里,战争已经结束了。
极致的夜色慢慢褪下了,露出内在的纯净带上一点赤色的日光,刁忌猛地把被子一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汗水在光下闪烁着。
刁忌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就跑到床上了的,外套也没脱,袜子也还套在脚上,最要命的是他昨天晚上好像没有洗漱!
“哎呀呀,”刁忌随便顺了点衣服就冲出了房间,“等闹钟响了帮我按掉,我先去洗个澡!”
肖冲欲言又止地望着活蹦乱跳的刁忌,看来昨天晚上自己其实不需要担心的。
因为刁忌虽然昨天给肖冲的感觉是下一秒都可以撞墙自杀,但这种「消极」似乎只是「一次性限时体验卡」,用完就算,第二天继续做没心没肺的乐天派。
十分钟不到,刁忌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他先是拿起了冲锋衣外套,可最后套上的却还是校服外套。
肖冲问:“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昨天晚上?”刁忌先是愣了片刻,突然惊叫道,“哎呀!那张[死亡证明]!我记得我刚刚把它拿出来……”
隔壁老父亲骂道:“小忌!你一大早发什么疯!赶紧给我过来吃饭!”
“马上!”刁忌赶忙答道,“我马上就好!”
清晨的时间一去不复返,很快便消散在了白粥中。
在刁忌吃完饭后,肖冲趁机和刁忌说了一下他的猜测,刁忌把背包甩到身后,逃也似的跑出屋子:“不是!你是在说什么悬幻电影剧情吗?莫喻怎么说?”
“我没告诉她。”肖冲说。
“不是,你没和她说吗?!”刁忌惊了,“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你一个人闷着想出来的,没有找莫喻求证?!”
“为什么要和莫喻求证?”肖冲问。
刁忌傻了眼:“不是,主观臆断很容易出问题的,而且我们三个不是一个小队的吗?消息不应该互利互惠吗——难道你想做独行侠?!”
“小队吗……”肖冲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了些什么东西啊!”刁忌有些崩溃了,“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喂!”
就在刁忌怀疑人生的时候,轻快的少女音从小区对面的人行道上响起,带着夏转秋的清爽,清新了空气,又澄澈了内心——
“刁忌,一起去学校吗?明天别忘了我们有约哦!我讨厌食言的人!”
闻言,刁忌和肖冲同时望向了那个在阳光下的女孩,她远远地招手,穿着白色的秋季校服外套,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是浅金色的,是最为纯粹的色彩。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女孩昨天晚上,或者说是最近的每晚黑夜都在和血肉为伴,用漂白粉勾勒出一幅绝美的惨案。
再刁忌也学着莫喻的的样子远远地挥手,笑容灿烂:“莫大小姐放心好了,我记着呢!”
为什么他们看上去都没有受影响呢?
明明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却都无动于衷地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肖冲沉默地挪开了视线,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无妄地担心着着不存在的灾祸,只有他还没有「团队意识」,在「利己主义」中徘徊。
他真的不能算一个合格的「队员」。
半秒后,肖冲把状态调整到莫喻可视,认真地说:“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关于那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