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为没有死亡而感到庆幸

一整个午自习刁忌真的在写试卷,不过只是写了基础题,难题肖冲想指点一下却被刁忌给驳回了:“我能写就已经很给老师面子了,你还要我写难题,是不是有点对不起我的成绩?!”

对此肖冲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如果一个人认定了自己是差生,那么他所做的事情也会在潜意识里尽可能去贴合自己所认定的「标准」,才能符合他的「身份」。

改变一个人的自我认知很难,不是说几句话,或者说看了一本心灵鸡汤就可以改变的,而是要从长计。

虽然目前刁忌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但是这并不代表「学业」是「重」的——那只是一种表现的手段。

这个世界上的人似乎特别喜欢把两种不等同的东西强行捆绑在一起,再用社会规则让它们变得合理,却没有人去辩驳去反抗,而是麻木地选择了认同。

一个成功的作家可能数学只能考个位数,一个卓越的物理学家可能文言文方面的知识没有那么完善,但是谁也不能否定他们的成功——虽然如果他们偏科严重的话,也许会被直接剥夺「学习擅长专业知识」的资格。

可能是造物主在写世界背景的时候贪图省事,就统一了大部分人的评判标准?

良久,肖冲还是试图劝一劝刁忌:“你又不是差生,这几题都不难,你可以试试。”

刁忌:……

大哥你是不是对「不难」的理解有点太过于宽泛了?

话虽如此,最后刁忌含泪把所有大题的每一道小题都写掉了,在某学霸的指点下,其过程缝缝补补拼拼凑凑,就连肖冲都要多看几秒钟才能勉强看明白。

午自习下,老师收走了试卷,他照着座位表翻到了刁忌的试卷,看了一眼大题之后沉默了半晌,点点头:“虽然思路有点问题,但是至少答案是对的,是个好苗子。”

高中的课程都是先完成午自习的任务,接着就是强制睡眠,收完卷子之后两边的同学把窗帘一拉,灯一关,整个教室被一片昏暗笼罩。

刁忌拉了拉校服的领口,沉默了片刻后把外套脱了下来准备盖在头上挡挡光线,就看见肖冲双手合十,微长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眸,长长的羽睫垂着,在白皙的皮肤上映出一小片投影。

“你干嘛啊?”刁忌浅声问。

“我在为今天没有死亡而感到庆幸,”肖冲没有睁开眼睛,轻轻地回应道,“也在为未来的「离开」而做准备。”

刁忌沉默了片刻,他好像没有听说过什么教派会仅仅因为「没有死亡」而感到「庆幸」,不由地问道:“你们那个世界,很容易死吗?”

“嗯,”肖冲点点头,“但是现在不会了……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可是我却不在那个世界了。”

闻言,刁忌稍微带入了一下,这种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熬过了考试期末考试很快要迎来假期了,结果「啪叽」一下子假期没了,这任谁谁不难过啊!

刁忌悲怆地说:“你好惨啊……”

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难过的肖冲:???

语未毕,刁忌已经将整个脑袋埋在了校服外套里,校服是棉的材质,很软,但是刁忌还是喜欢冲锋衣外套,因为那是母亲给他的最后一个礼物。

虽然,他只远远地见过母亲一眼,并不知道所谓的「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不曾感受过所谓的「母爱」。

那天下着大雨,雨水混杂着眼泪朦胧了视线,模糊了空间的边界,在梦与现实的交界是一个长发的女人,她微微侧头,微风卷起了她的长发,伤痕累累的皮肤醒目地闯入了刁忌的眼帘。

她如玉石般剔透,即便是蒙了灰尘也依旧是纯洁的,她也如玉石般易碎,她轻轻地笑着,在雨中直直地站着,长发贴在冲锋衣的外套上。

那是一件略肥的墨绿色男士冲锋衣外套,没有套袖子,只是随意地搭在肩上,没有被遮住的地方是薄而透的连衣裙,因风起,随雨动,带着浅色的花纹,在雨中就像是被淋湿了白月光。

她问:“你恨我吗?”

年幼的刁忌仰着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冲出去的时候他的整个脑子都是乱的,苍穹坠下来的眼泪顺势滴落,在刁忌的心里落下无痕而深刻的一笔。

“我恨……”他回答道,“很爱你。”

雨打乱了天与地点交界,她突然笑了出来,撩起了耳侧的长发,慢慢地走到刁忌的面前,脱下了冲锋衣外套,又摘掉了自己的耳环,一齐塞给了刁忌,然后又慢慢地跪了下来,与刁忌平视着。

两个人都没有打伞,任由老天爷将怒火宣泄在他们的身上,她温婉地笑着,告诉刁忌:“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或者说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能看见你,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

刁忌没有回答她,只是接过了这些东西,眼眸微垂。

“好了,你该回去了,要不然该感冒了,”她轻笑着,“不要再过来了,也不要再试图找我了,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什么好的母亲,也没有好的职业,你不应该和我有任何接触的,”她耐心地解释道,“你应该有一个像正常人一样的人生,应该有一个新的妈妈,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地活着。”

说完,她便站了起来,在雨中长久地注视着刁忌,猛地又抱住了刁忌,温热的眼泪在冰冷的雨中成了滚烫,雨点打在身上是疼的,滚烫的泪在黏身上也是疼的。

“一定要开心,”她最后一次叮嘱道,“刁忌,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只要你快快乐乐的,我就一直在你的身边。”

“妈妈……”

刁忌也不知道她最后是这么离开的,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在雨中待了好久,直到父亲撑着把黑伞急匆匆地跑过来,骂骂咧咧道:

“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突然就跑出去了,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你万一跑丢了怎么办?万一感冒发烧了没有人知道怎么办?真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谁……到底随的谁!”

“我好像看见妈妈了,”刁忌抱着衣服,把耳环塞到老父亲的手里,“喏。”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先是猛地摇了摇头说「怎么可能」,又接过了耳环只是看了一眼就紧紧的攥在手里,拍了拍刁忌的脑袋道:“估计是她的朋友给你的,我帮你收着……话说这件衣服你留着干嘛?你又不能穿。”

“这是妈妈给我的。”刁忌把衣服抱地更紧了些。

老父亲无奈道:“我说了,那肯定不是你妈。”

“就是她!我不可能认错的!”刁忌大喊,又突然噤了声。

妈妈一定不会喜欢他这个样子的。

刁忌:“抱歉。”

老父亲:“你这孩子怎么……”

梦渐渐褪去了,后来刁忌的确不曾再见过他的母亲,也一直没有「新的妈妈」,耳环父亲一直留着,用透明盒子装着放在客厅里最醒目的位置,成了个装饰品。

这时有同学拉开了窗帘,刁忌把校服外套一扯,光线透了进来,充盈了他的整个视线,莫喻梳着自己睡乱了的长发,肖冲则是倚墙站着,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

一片祥和弥漫,可刁忌却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