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窥探人心

文森特的视线落在壁炉上方的画像上。画像上有一家四口，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男孩和女孩都有蜜色的眼睛和金棕色的卷发。他们站在父母的扶手椅两侧，穿着板正的、镶嵌珠宝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经过精心设计的合身正装。

画中的爱德华年纪可能还不满十八。他的眼睛那时还是蜜棕色的，没有变成如今的苍蓝色。他自然地微笑着，站直了身体，看起来儒雅温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友善的感觉。他嘴角温和的笑容如果让生活中遇到困难的人见了，那人会想要把自己所有的苦水都倒给他。

因为少年爱德华给人一种直觉：我请他帮我，他一定不会拒绝。

文森特看看画像，再看看对面沙发上驼着个背，眼睛死盯着地毯的瘦削青年，感慨着这两个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不过，爱德华现在能和自己说话，就已经很罕见了。一般来说，爱德华是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开口说话的。

文森特想，这家伙肯定之前受过刺激。

“啊，你在看我们以前的画像呀。”弗雷德莉卡一下子猜到文森特的想法，“你是不是觉得哥哥现在和小时候一点也不像？”

“呃，其实也没——”

“确实就是一点也不像嘛。”弗雷德莉卡展开扇子，掩住下半张脸，蜜色的眼睛流露出笑意，“你不用担心礼貌不礼貌的。”

爱德华看着地板，给文森特一种如果那里有个窟窿，爱德华就会跳下去的感觉。

既然弗雷德莉卡都这么说了，自己就没什么顾虑了。

“是苍蓝之火导致的变化吗？”

爱德华点点头。

文森特知道爱德华的苍蓝之火有什么用途。苍蓝之火可以鉴别谎言，并且如果能对说谎的人使用，只要距离上一个谎言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就可以产生堪比一个圣职八得到的攻击技能练满全部十级才能击出的强度。

虽然测谎技能是存在的，但市面上也有大把规避那些技能的魔法道具。针对测谎技能的反魔法在试炼中的掉落几率也并不低。但是苍蓝之火的话，除非是遇到另一个苍蓝之火，不然只要目标是圣职九以下的人，无一例外都会生效。

爱德华一开始得到苍蓝之火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离谱。苍蓝之火是秘籍技能，连属于哪个神都不清楚，不过也是可以像其他技能一样锻炼强度的，并且强度不止十级，目前似乎还没触到技能上限。

爱德华平静地陈述道：

“苍蓝之火可以让我知道别人有没有对我说谎。”

文森特问出早就准备好的问题：“可是你能看透人心，这不是挺好的吗？知道别人在想什么盘算什么，会省心不少吧。”

“可是我不知道他们真正在想什么。”

“你不是有苍蓝之火吗？”

爱德华摊开手：“你看，苍蓝之火只能让我知道，这个人对我说谎了，但它不会告诉我那谎言具体是什么。

“得到这样的技能，肯定是想用用看的吧。但是，真的太恐怖了，我发现我周围的人除了弗雷德莉卡，基本全在说谎。

“不是说他们总在说谎，而是他们时不时都会说谎。我有个前辈，我以他为榜样，但在他对畸变者献祭了的受害人家属说出，‘我真的很想救他，我尽了力，真为您感到难过’之后，苍蓝之火就让我看到他身上起了变化，在观想中变得灰蒙蒙的，我就不禁会想到底是哪句话才是谎话……

“难道前辈不想救人吗？还是说前辈没有尽全力与畸变者战斗？或者说前辈并不为死者家属感到难过？类似的事发生了很多、很多次，我一直在猜测这样的事情。”

爱德华的视线不再躲闪了。他的苍蓝色眼睛稳定地看着文森特，文森特却从中读出了控诉与痛苦的意味。

“表面上说着欣赏我的圣骑士同行，实际上都在说谎。向神明宣誓忠诚的术士们，一边念着祈祷词一边被苍蓝之火看出说谎。路上走过的友人不断对同伴说着我根本听不出来的假话，而不论我和什么人认识，想要和什么人成为朋友，他在某一时刻总是会对我说谎。

“我发现我们生活在一个谎言编织出的世界里。我应该感谢苍蓝之火帮我拆穿了他们，因为有些术士经常来我这里说他们试炼和作战有多困难多痛苦，我以前就会拿出魔法道具和魔晶帮助他们，自己也会指导他们，但是他们无一例外被判定为说谎。

“而后我就明白了，他们把他们的处境编得那么困难，就是为了从我这里骗取同情，好让我给他们东西。”

文森特同情地看了一眼人傻钱多的爱德华。这家伙在苍蓝之火之前顺风顺水，生在富裕的家庭里，拥有强大的圣骑士天赋，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圣骑士、伯恩斯家的骄傲，愿意对他人施以援手因而具有很好的口碑。文森特知道，这样的人最经不起打击。

“我慢慢觉得，人真恶心啊，人总是要说谎，总是喜欢虚与委蛇，但是我其实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无奈，我必须去理解他们、包容他们。

“但又无法做到。我一边要求自己待人接物要与得到苍蓝之火之前的方式保持一致，一边每次看到火焰产生变化、判定说谎的时候，心里都会大叫着‘这个伪君子，这个骗子’，也不知道是在说对方，还是在说我自己。久而久之，我不想再看见什么人了。”

爱德华对文森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苍蓝色眼睛如同真正的苍蓝之火一样烧了起来。可以看出爱德华已经很久没有对人这样说过话了，因为弗雷德莉卡在一旁用扇子半遮面，一双睫毛长长的蜜色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已经只会眨眼，不会说话了。

这些话爱德华连弗雷德莉卡都不告诉，为什么对自己说？

文森特抱着手臂，问了出来：“所以呢，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爱德华明显一愣。

啊啊，肯定是自己的语气又一次冲到他了。文森特知道自己一旦考虑起效率和逻辑，或者一旦牵扯到与强度相关的事，就会变得口无遮拦。

爱德华却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笑了起来。

弗雷德莉卡惊呆了。

要知道，她哥哥已经忧郁了五年了，这期间弗雷德莉卡从没见爱德华这么笑过。爱德华常常对弗雷德莉卡笑，但弗雷德莉卡也能看出，那笑容只不过是宽慰的笑。是爱德华担心弗雷德莉卡会为他担心，所以才象征性地笑一笑，走走形式。

但是现在，爱德华嘴角的笑意如此明显，苍蓝色的眼中自然流淌着的暖意让弗雷德莉卡想起了之前，她哥哥和她拥有同样颜色眼睛的时候。

爱德华对文森特笑着说：“因为你说的话都是真话。哪怕真话不好听，你也说真话。从我见到你，一直到现在，你没有说过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