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奈子费了一番周折才把惠的家给找到。当她伸手去揿动门铃的时候她很奇怪这么多年自己竟然没有一次到惠的家里做客过。这个时候的她忘记了是惠一直没有邀请过她而把这事当作是自己的过错来谴责。
惠的模样让加奈子看了觉得害怕。惠的母亲告诉她惠有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看到加奈子之后惠那双无神的眼睛眨了几下便倒在加奈子旁边睡着了。
“应该让她看医生!”加奈子急迫地说道。
“看了……什么病都没有。”
惠的母亲翻出了惠的诊断书,不知道是为了证明惠的健康呢还是做父母的无辜。她说惠哪有什么病呢。就是有的话也是怪怪的,在上班的路上突然发了高烧,回到家里躺了一下又全退了。她还向加奈子不住地道歉,说惠使她周围的人太不安了。
惠的父母亲是在惠上中学之后开始对惠失去信心的。惠越是努力去使自己的父母称心如意,她就愈加偏离了父母亲要求她去遵循的那条轨迹。除了她的学习成绩永远是榜上有名之外,她那不知如何地去面对自己活在其中的这个社会的茫然使她的父母亲越来越认为她是一个“畸形儿”。其实惠的父母亲并没有象大多数的中国家长那样强烈地望子成龙。他们对惠所施行的超前教育不是1+1=2的基本知识而是把“建前”和“本音”有机地统一起来并且巧妙地见机行事的日本人的国民性。比起1+1=2来,那一道题目要复杂得多了。有时候1+1会等于1,有时候1+1还会等于0。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道题目也许太难了,可是,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在盘算的话他最终会驾轻就熟,运用自如的。
惠的父亲是三井商事的一个部长,那是一个很大的1。可是当他喝醉了酒殴打惠的母亲的时候,惠躲在角落里便不知道1+1会等于多少了。到了第二天母亲打扮得雍容华贵地来到街上,母亲的熟人问母亲那个额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时,母亲很自如地笑着说:“哎哟,不小心碰到了柱子上……”,于是惠就想1+1可能还是1吧。可是等到她长大了一些,她发现那么体面的父亲是因为承受不了工作上的巨大压力而拼命喝酒的时候,她就想在1+1的后面添上一个零了。
不过惠仍然长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日本姑娘。她的那么甜美的外表和那么黯然的心理就是无可辩驳的例证。可是她因此付出了比一般的日本人更大的代价。她仓惶地躲进去的那个日本文学的宝库更加弄得她心灵脆弱,对周围的现实无所适从。她打给加奈子的开头让加奈子觉得奇怪随后又弄得加奈子心情很沉重的电话也都在证明她是在拼命地逃避。
突然间惠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她睁开眼睛朝旁边的人看了一下,可是她的眼里却没让人感到有视觉,她好象在望着她睡梦中遇到的什么可怕的怪物。然后她喊叫了一下,又倒在床上睡着了。
加奈子的心收紧了。她盯着惠的那一张可怜巴巴的脸。她第一次见到惠是在大学一年级的一次公共课上,她们偶然坐到同一张课桌椅上。她们在自我介绍时彼此的目光就使两人有了一种预感,觉得她们会成为一生的好友的。
课后她们立即开始了女孩子头碰上头之后没完没了的话题。突然间惠把放在抽屉里的背包打开,拿出一本彩色的连环画来。加奈子有些奇怪,不知道那本小孩子读的画册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被派上用场。只见惠把画册打开到画有一只小鸟的那一页,然后指着那只小鸟,望着加奈子沉默不语。
加奈子的心热了起来,全身的血液加快了循环。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把手指指向画面上的一部红色的汽车,然后两个人对望着。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个场面是历史性的。那只小鸟之于那部红色的汽车就象一米五十的惠之于一米七十的加奈子那样具有十分强烈的象征意义,而这个时候两个妙龄少女的儿戏般的亲近所具有的严肃性和约束性以及那种庄重的气氛则一点也不亚于两支军队的城下结盟或者是三国演义中的桃园三结义。
“让我把惠带走吧!”
加奈子突然对惠的母亲说道。但是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失礼了。她因为感情的冲动而说出了一个日本人在这种场合根本不会说的话。与其说她是在无意中流露了对惠的关切,不如说她的话指责了惠的母亲在对待女儿上面的某些不足之处。而惠的母亲在听了加奈子的话后吃了一惊紧接着又含笑不答的样子也在让加奈子明白,她真的就是一部红色的汽车也不该无视日本的交通规则而到处乱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