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跛又爬上了老赵头家的柿子树。“赵伯,这上面的差不多都熟啦,都摘吗?”
秋凉来的可真快啊,转眼仲秋。看那柿子,明晃晃的在那树上挂着,嘿,像不像那欲朽欲垂却又明晃晃的伴山的太阳。
嘶嘶啦啦的,一股没有重量的摩擦声从院里传来,打眼一瞧是老赵头扶着大门出来了,另一只手半拖半拎连带着两个空篮筐。
“啊?对,都摘了吧小毛。我这么大岁数也上不去树也够不着果子了,你帮我都摘了得了。我晾些柿饼,下去十天来的你再来取点啊。”
“好嘞伯!”
濑跛的父亲是当地唯一的铁匠。秋忙收尾后,正是维修锄具的好时候。这时濑跛的工作就是将焕然一新的锄具交货于各家各户。
濑跛第一次干这活计的时候是十二岁。开始就在本村送,第一次往远跑就是来老赵头家。那是濑跛刚剃完头没几天。挫,却又因瘦干巴不那么显,明显可见的锁骨连着颈,颈上顶着个头毛参差不齐的与身板不合的大脑袋——头发是他爹给他剃的。
送的是耙子。老赵头听见有人晃门,出门一看,嘿,濑跛在那杵着,手里的耙子也搁旁边杵着。耙头朝天,参差不齐的毛头再叠上两个吧,或许就跟那耙一般高了。
“你是铁匠的儿子?”不知怎的,大家都管濑跛的父亲叫铁匠,无名无姓一般。“嗯呢!”老赵头瞅这小孩儿,头没咋往上扬,大眼珠子却使劲往上抬着,提溜提溜的,声音也是出奇的大。他爹没名,孩子可得有个叫法。老赵头想着,从此在他这就叫小毛了。
小毛,这是濑跛的第一个名字。
西北的秋凉来得实在是快,纵使万万个拔地而起的山壁和土块也是挡不住的。
接过了锄具钱,披上褂子,谢过了老赵头的篮筐,拿衣布兜了几个柿子往回赶。秋凉催人,务农的做工的,在这个时节都是要快步走的。
他想起了来的路上在村口见到的一个新奇的人。
那人粗衣斗笠,身上挂着几包干粮,侧身还悬着一把刀。
“细伢子,这儿是陇庄蛮?”
他操着一口水镇的话。
“是。”在这偏远的西北听闻这种口音,濑跛只是觉得新奇,新奇到有些兴奋。
但那新奇的人并没有给他过多交谈的机会,道了谢便进庄了。
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感觉是个有故事的人呢。濑跛想着。
他会是来干嘛的呢,来这里修刀吗——其实濑跛看一眼就没离开了他的刀,不至于吧,感觉那刀保养的可好了呢;或是来讨口水喝的,他的水壶走路时似是不响了;那为什么要问庄名呢,寻人来吗……
太阳一直在往下掉。
濑跛已经能看到村口了。
向前,他望见一个人影,在村口的石磨上坐着。
那人影一直盯着他,他的视线也一直对着那人。一双幽深、疲惫的眼睛,嘴却半咧而开,扯着弧度干巴地乐。
“哈!”他干笑一声,“过来,细伢子。”
濑跛走进了些,站在一旁的树下,不安,不解,怯。
他的粗衣上撒满了血。
“给我一个柿子吃。”
濑跛挑了挑,“给你这个,软。”
那人看向濑跛,许久,接过手中咬了两口。
“啪”,一个软柿子飞向远处,然后烂掉。
他伸手将濑跛拽近身,拿起匕首在他的左臂上划,一下又一下。
“别叫,别动,不然老子弄死你。”
濑跛只觉得不真实,好像在做梦。老赵头给的柿子还在地上滚动着,他的身体却动不了。光影弥漫,思绪飞散,唯有左臂的刺痛传来源源不断的真实感。
刀锋割开皮肉的窸窣声,冰凉的入体,又被温热的血液取代,疼痛感还没完全显现下一道冰凉又接踵而来,一下又一下。
起身,濑跛一个趔趄被推了出去。那人旋腰转腕,抽刀出鞘,寒芒指向濑跛眉心。
“这是老子的名字,你要记住,你也应当记住。”
“我是回不去了。我喜欢桐乡的酒,你就去桐乡找我吧,我会等你的,记住我叫仇戟,从今天开始老子只叫仇戟!”
“你要记住我,然后找到我。”
“然后杀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