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让他死个明白

翌日。

“臣等参见太后——”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金水桥南,摆放着前后两把座椅,前方是朱祁镇的皇帝御座,后方则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孙若微的座椅,文武百官依品级顺序而立,山呼万岁。

朱祁镇的御座两侧,按刀而立的北镇抚司锦衣卫亲军比以往多了数倍,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紧紧护卫在御座一侧,虎目环视眼前群臣。

“众卿平身——”

“谢太后!”

不等朱祁镇说话,孙若微和文武百官一唱一和,把事儿干完了。

一切一如往常,似乎与朱祁镇没回来时没有半点不同。

朱祁镇立刻也就明白,孙若微这是不愿意放权。

但朱祁镇依旧是没有一点动静,今天将要发生什么他一清二楚,同样也是有所准备。

下一刻,一名面色铁青的官员果然大步出列,高声喊道:“臣有本奏!”

“陈御史有何事启奏,哀家与诸位共同商议!”孙若微似乎早就知道似的,甚至不等那名官员完全出列,回答的话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陈隘高声说道:“臣敢问太后,昨日承诺我等要诛奸贼王振全族,这事还作不作数?”

说话的陈溢,出身苏州,是根正苗红的江南人,时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换句话说就是都察院的二把手。

至于为什么出来说话的是二把手,那是因为都察院的一把手左都御史杨善,跟着大明战神去土木堡了,现在还没回来,生死不明。

孙若微颔首道:“陛下昨日回京已经说了,这王振乃是土木之祸的罪魁祸首,诛其全族,是哀家向满朝文武做出的承诺,自然是作数!”

一把手杨善不在,陈隘的地位也就等同于执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妥妥的正二品朝廷高官。

“臣昨日在城中徒步,触目所见,京师家家披麻,天下苦王振久矣,如今又有土木之祸,仅是灭其全族,已经不能平息民愤,当严纠王振同党,尽数杀之!”

这事,对孙若微和内阁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杀王振全族,只能让他们通过抄家得到一些银两,但纠察王振同党,这个范围可就大了,空缺出来的官职也多,双方都可以安排自己人上位。

内阁众阁老眼观鼻,鼻观心,都是心照不宣。

涉及自身利益,自然无人出言阻止。

对孙若微而言,这也是继续和内阁结盟,互利互惠的一件事,王振的同党在皇城之中尚存不少,到时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将自家族人安排进宫。

但这件事毕竟关系重大,王振虽死,单说他的全族可能在朝为官的并没有几个,但若涉及同党,未来要牵连到的人可就太多了,孙若微要尽可能拉更多人入局,以保证自身稳坐钓鱼台。

“这…”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陈隘显得怒气冲天,就连基本礼仪都不顾了。

“这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

越来越多的大臣站出来,历数王振之罪行。

“何时再议,这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我等为民请命,只能拼了!”

“太后若不同意,我等就都一头撞死在这里!”

这些言之凿凿的大臣们似乎在来之前就达成了默契,只是不停地痛骂、痛哭,大声喊叫,金水桥外很快便乱成了菜市场,哪有朝会该有的样子。

这般场面,自大明开国以来也难见到一次。

马顺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王振同党”,一时间面色发白,不等孙若微义正言辞的回复这些大臣,他便踏上前一步,抢占先机,阻拦在群臣与朱祁镇之间,厉声呵斥:

“陛下还在这里,尔等不去请旨,来问太后做什么?”

“莫非是要逼宫吗?”

“若不速速散去,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锦衣卫们何曾见到过这般场面,一时间也是肃穆以待,纷纷将手握在刀上,双眼紧紧盯着人群,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便要上前驱赶。

但锦衣卫的动静,丝毫吓唬不住已经近乎发狂的文官们。

他们深信四字真理,法不责众。

大家一起上,锦衣卫还敢杀官不成?

马顺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反而让场面更加混乱了。

“此人残害忠良,就是王振同党!”一名官员在人群中走出,直奔着阻拦在前的马顺,二话不说就是一拳过去。

马顺正阻拦人群,没有留意身旁,被打了个正着,脸上顿时青了一块。

但即便是这样,锦衣卫们也依旧是没有动静,静静等待着一个人的命令。

眼见百官们一拥而上,马顺双拳难敌四手,但还是没有抽刀乱杀人的动作,朱祁镇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从御座上站起来,朝一旁的两名锦衣卫指挥同知点了点头。

两人得到命令,旋即抽出佩刀,一声大喝。

“护驾!”

早便按刀而立的锦衣卫们纷纷抽出佩刀,一时间寒光四起,也吓了疯狂中的百官们一跳,很多人心里都在嘀咕,莫非锦衣卫真敢当场杀人不成?

好在朱祁镇提前让马顺准备,今日在场的锦衣卫人数比百官人数更多,也没有人愿意往刀口上撞,见锦衣卫过来,都是不甘心的后退。

马顺被从人群中救出来的时候,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已经鼻青脸肿。

朱祁镇走下御座,拍了拍马顺的肩膀,把他护在身后,脸色阴沉如同乌云压顶,缓缓扫视在场众人,冷冷道:“喊也喊够了,闹也闹够了,该结束这场闹剧了吧?”

“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像什么样子!”

“这是朝会,不是菜市场,你们还有一点儿朝廷重臣的样子吗?”

首先殴打马顺的户部员外郎王竑仍旧依依不饶,喘着粗气道:“陛下这么说,是要包庇马顺,包庇那些王振同党吗?”

“谁说朕要包庇王振同党了?”朱祁镇冷笑一声,走向王竑,“王振一手酿成土木之祸,同党是该杀,这些朕知道,不用你来提醒!”

“谁是王振同党,自有法司查办!”

“倒是你,你可知罪!”

王竑本身屁股是不干净的,被问到头上,显得有些慌张,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因为朱祁镇也未必能拿出证据,立即义正言辞的道:

“若说臣有罪,那臣之罪就在于为天下百姓请命,痛打阉党!”

“若说臣有罪,那臣之罪就在过于注重国家存亡,而忽视了朝廷礼法!”

“陛下治臣的罪吧,臣毫无怨言!”

这一手以退为进,得到了全场群臣的喝彩。

场面瞬间两极反转,朱祁镇成了包庇阉党的昏君,第一个不顾礼法,想要当朝打死锦衣卫亲军统领的王竑,反倒成了名震朝野的清流。

要是真就这么杀了他,反而成全了这货的美名。

但朱祁镇今天也是有备而来,对于“午门”血案第一个动手的大清流王竑,自然是要格外关照。

朱祁镇怒极反笑,冷冷盯着王竑,直到后者被看得心里发毛,这才是咬牙切齿的道:“既然你口口声声是要为天下百姓请命,那朕就撕掉你这副伪善的面具。”

“马顺,让他死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