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转身。
“臣参见陛下——!”
于谦也要下来行礼,朱祁镇连忙上前几步,扶住了于谦,笑道:“卿乃国之柱石,朕特许卿此后见朕不必行礼之权。”
说着,朱祁镇望向众人。
“眼下乃战时,非常时期,不必考虑这些礼节,若无朕轻信那王振贼阉,以致有了土木之祸,我大明也不会到今日这般地步。”
听到这,王长随随手摸了摸鼻子。
“今日朕来,一是为给于卿重权,二也是御驾亲征,亲自恕罪!”
闻言,众人全都大吃一惊。
石亨站在下方,满脸噙着冷笑。
旁人都尊敬这个皇帝,可他却不尊敬,但石亨眼里,朱祁镇装得再像,也永远都是两个月前,在土木堡以外那个随手就能捏死的臭虫。
朱祁镇没去看石亨,转头招了招手。
两名西苑净军随即走入帅帐,手中捧着一套极为华丽的盔甲,来到于谦面前。
“朕特许赏赐于卿这套内宫御制的金漆山文甲,另加于卿太子少保衔。”
眼见于谦还要推辞,朱祁镇连忙继续道:“爱卿切勿推辞,如今非常时期,就连朕都要戴罪立功,你统御三军若无权柄,何以服众?”
于谦闻言,到嘴边的话又被憋了回去。
一想倒也对,罢了,反正一切为了保卫京师!
“臣于谦领旨谢恩!”
朱祁镇哈哈大笑,再扶起于谦,示意净军们为他换上。
金漆山文甲乃是宫局御制,都是量身定制的稀有盔甲,因此穿戴起来异常繁琐,但是等于谦全部换完,整个人也就顿时面貌一新。
现在他浑身英武之气四溢,哪还有一点文人的样子。
这套盔甲穿在身上,不动还没什么感觉,但一走动起来,于谦瞬间就知道与寻常盔甲的区别,行走自如、虎虎生风不说,还没有厚重的感觉,觉得舒爽无比。
朱祁镇微微摆手,踱步到北侧首位上,瞬间换了副严肃的脸色。
“换甲!”
净军们再度搬来一套盔甲,这套的华丽程度虽不及于谦身上的金漆山文甲,但却更具贵气,乃是皇帝御用的对襟鱼鳞罩甲,通体赭黄色。
明代皇帝御用的并非是清代的明黄,而是略微发暗的赭黄色,但由于只有皇帝能穿戴这种颜色的盔甲,因此在众人眼中也十分显眼。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朱祁镇换上了盔甲。
“朕刚才说了,一是给于卿重权,二也是戴罪立功!”
“宣诏!”
王长随旋即上前,从衣袖中取出一方金丝檀木的小盒子,取出金黄色卷轴,高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夫瓦剌蒙古,皆我属藩,朕不知蕃部日盛,倚任非人,遂致土木祸起。
今年八月。丧师辱国,甚至大将辱于小丑,兵民屡遭凌辱。民间经兵避难,至今不能会聚奉养者有之,或子殁亲老而失养,亲殁子幼而无依者有之,亦朕之过也。
祖恫民仇,罪实在朕。
兴言至此,朕无颜愧对祖宗皇考于地下。今紫荆关破,瓦剌围京,朕已无法安然卧睡于内宫,亦当身为一卒,上阵搏杀,守护兵民百姓。
朕死,亦不能赎罪,天下兵民可称快矣!钦此。”
王长随越读,众人越是觉得不可置信。
读到最后,甚至是胆战心惊。
大明早有罪己诏的先例,按照从前皇帝的罪己诏例子,基本都是先替自己歌功颂德一番,然后再因为天灾人祸而惊醒,却从没有过这样,一上来就把自己先骂得狗血淋头的。
还不只是一上来就骂,整篇罪己诏的内容,朱祁镇都是在痛骂自己作为皇帝的无能,甚至在最后还说了“朕死,天下可称快”这样一句令众人闻之色变的话。
当王长随读完这篇罪己诏的内容,所有人都是面色惨白。
就好像朱祁镇骂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一样。
于谦也从来没听过皇帝能下这样情真意切,把自己当仇人一样痛骂个狗血淋头的罪己诏,一时间看向朱祁镇的眼神都变了,上前问道:
“陛下能主动下诏罪己,乃天下百姓之福。”
“但陛下万金之躯,若陷于阵中,京师百姓又当如何自处?”
“到时军心大乱,只恐不利于守城。”
朱祁镇一开始还以为于谦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心里暖暖的,听完却才知道,这小子原来在乎的只是自己这个皇帝死了,会对明军的军心有打击。
不过现在的朱祁镇,是真上过阵见过血的。
如果没有这个自信,朱祁镇是不会亲自出来的。
但想归想,却也不能直接告诉于谦自己是假的,朱祁镇笑了笑道:“于卿此言有理,那朕只在城头,亲自为三军将士擂鼓助阵,绝不下场,如何?”
于谦这才放心,说道:“陛下一言九鼎,此法最好,只是不知,陛下要去守哪一门?”
按朱祁镇本来的想法,是去守安定门。
一则按照历史上,安定门虽有战事,但并不激烈,完全可以操作一下试试。
按照现在的局势而言,朱祁镇也是要借助这次北京保卫战拿到兵权,最差也要通过这一仗立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个能上阵杀敌的皇帝。
安定门的守将孙纯宗,是孙若微的五弟,也是大明战神的五国舅,去安定门守卫先把他坑死,接也先的手外力杀人,那是最好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朱祁镇正要说话,门外却有一名净军跑来。
“不好了,古北口失陷,守备都督韩琦战死!”
“另一路蒙古联军,正大着大元皇帝、蒙古可汗脱脱不花的旗号,从密云奔着京师来了!”
这个消息一出,帐内众人全都吃了一惊。
一个也先已经够难对付了,又来了个脱脱不花?
朱祁镇也拧紧眉头,一下子就把刚才要说的话忘了。
脱脱不花历史上根本没打到北京,怎么打过来了?
这特么的剧本不对啊!!
不应该是也先被于谦拦住,然后自己出城刷军功刷威望,再顺手把孙氏一族干掉吗?
于谦也半晌没说话,面色阴沉得可怕。
如果说一个也先,已经让于谦觉得大难临头,那么脱脱不花纠集东蒙古诸部倾巢而来,两方合围京师,那北京城极有可能是真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