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十月。
经过近两个月的发酵,大明朝有两个一模一样正统皇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天下,至少京师以及九边各地的人全都知道了。
但现在的情况很微妙,因为没有一个人去提这件事。
内阁首辅高谷等五名军机大臣都曾见过朱祁镇,甚至有些可以说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
现在他们在仁智殿,日夜于朱祁镇共同处理政务,但全都好像不知道似的,没有一个人去提这件事,甚至朱祁镇的御案上,从未有过关于两个皇帝的奏本。
满朝群臣,都像商量好了似的,对这件事选择性失忆了。
他们不提是害怕趟浑水,这还说得过去,但皇太后孙若微的态度,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自从朱祁镇移居西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对母子竟然没有再见过一面,朱祁镇不去太后寝宫请安,孙若微也从不主动来找他。
这对在老百姓眼中曾经十分要好的母子,好像一场土木之变以后,两人直接不认识了。
但如果说孙若微这样的态度,是认定皇帝是假的,那她前后做的事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皇帝刚回来的时候,她又曾当朝承认过这个皇帝是真的。
这段时间虽然她们没有再见面,但孙若微也从未在公开场合说过皇帝是假的。
相比于内阁和后宫,兵部尚书于谦的态度就十分强硬且坚决,他虽然没提过皇帝是真是假,但却不止一次地在朝会上公开下令,让整个京师内外严禁讨论此事。
听见有人谈论时,于谦会马上厉声训斥,就算是自己的家人也是一样。
还不仅如此,于谦为制止相关谣言和谈论,几次以兵部名义下令,要求五城兵马司联合顺天府衙门,在京城日夜巡逻,严抓谈论此事之人。
同样变成哑巴的,还有武清候石亨。
随着消息越传越多,护驾归来的石亨也被直接架到了火上烤,但他如今已经身为朝廷新贵侯爵,又手握神机营重兵,没人敢直接对他怎么样。
京师之内,波云诡谲,形势十分怪异。
但所有的明争暗斗,却都因为一个消息的突然传来,而突然宣告停止。
至少在明面上,在京师内部两个皇帝造成的影响已经没有那么大。
这个能让整个大明朝瞬间同仇敌忾的消息,便是瓦剌联合蒙古,借着叫门天子兼任大明战神发出的天子诏令名义,已经兵分三路大举入寇。
事实证明,叫门天子兼任大明战神发出的天子诏令用处还是非常大的,大明朝的京师迎来了几乎等同于历史上两倍的兵力,这种局势已经完全和历史上不同。
东路军由蒙古大汗、大元皇帝,黄金家族的脱脱不花率领,以本部察哈尔为主力,诏令科尔沁蒙古及兀良哈蒙古为协从,还裹挟有数量众多的其余蒙古大小部落。
这一路总计四万余人,从古北口方向进攻密云,原定计划是与也先带领的瓦剌部会师北京城下。
中路军由臣服于察哈尔的漠南蒙古五强部之一的兀鲁部酋长阿罗出率领,大概在三四万上下,负责进攻居庸关,同时骚扰宣府、大同的杨洪和郭登,配合也先南下。
最后一路,也是人数最多的。
由瓦剌部酋长,大元太师也先亲领十二万瓦剌铁骑倾巢而出,号称足足二十万大军,以大明战神亲领的名义,挥师直抵紫荆关城下。
十月份的紫荆关,天气已经十分寒冷。
北风凛冽,冰冷刺骨,像尖锐的箭一般无孔不入,守卫关城的八千明军将士还没来得及更换御寒衣物,只穿着单薄的北方棉甲。
关城之上,一名身着铠甲的男人登城高呼,正不断挥舞手中佩刀,喊着振奋士气的口号,便是于谦亲自指派镇守紫荆关的都御史孙祥。
“嗖——”
一道破空声猛地袭来,却是也先立马于小坡之上,朝城头突发冷箭。
这一箭势大力沉,结结实实穿透了孙祥的臂甲胄,他惨叫一声跌落下去。
但孙祥推开了前来搀扶的几名兵士,又站到了城头,嘴里喊出的话语更为嘹亮。
“将士们!”
“我们的身后就是京师!”
“北虏入关,阖城百姓不存,死守城关,不许后退一步!”
也先凝视着城头孙祥的身影,心底一股无形怒火,抬起手下令。
“呜呜呜——”
片刻之间,城外旷野之上,号角齐鸣。
瓦剌骑兵的弓箭如同雨点一般疾射而下,伴随着箭雨的掩护,无数瓦剌骑兵跳下马成为步卒,手持弯刀,推着云梯开始浩浩荡荡的攻城。
都御史孙祥左臂中箭,但依旧站在大纛之下最显眼的地方,让全关城的八千明军都能看见他的身影,没有一丁点想要退却的意思。
身为一名文官,竟比武将更为悍勇。
他的存在激励了关城上的八千明军,一时间,关城内外喊杀震天,双方开始惨烈的肉搏。
孙祥正带领八千守军浴血奋战,但关城府邸之内,穿着普通士卒衣甲的小太监喜宁,正与冷眼盯着他的紫荆关兵备道韩清坐在一起。
“你觉得本官是背叛朝廷,与你一样,甘为北虏走狗之人吗?”
韩清面色庄重,嘴角噙满冷笑。
若是旁人,这一番声色俱厉之下,只怕是已经吓得失了理智,但喜宁却依旧十分冷静,他看了看光说不做的韩清,就知道是筹码没有给足。
他微微一笑,神色不动道:“韩兵备此言差已,这怎么能说是背叛朝廷呢?关外的那位才是真陛下,此刻坐在京师金銮殿龙椅上的,是个假皇帝。”
“奴婢得幸老祖宗的荫福,一直是当今陛下的贴身随侍,我怎么会跟着一个假的被瓦剌捉走呢?”
韩清根本不在乎这些,他面色微微缓和,却是挥手示意兵士都推出去,沉声道:“你说他是真的,京城那个说他是假的,这叫人如何信服?”
听着关外的喊杀声,喜宁也有些害怕也先损失太大,放弃攻打京城,心下一震,开门见山的说:“韩兵备曾受太后提携,难道就一直甘愿在这小小的紫荆关,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兵备道吗?”
“只要韩兵备答应打开城门,放瓦剌大军入城,奴婢一定会去向陛下禀明您的效忠之意,待陛下回京即位,您就是从龙之功。”
韩清闻言,眼眸微微一动。
其实他早就接到过孙纯宗的亲笔信,那孙纯宗是当今太后的五弟,也是真皇帝的五国舅,信中也说让他放瓦剌进关,日后重重有赏。
孙纯宗来信,一定是太后的意思。
虽然没明说谁真谁假,但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韩清也知道土木之变以后,京师如今虚弱的境地,不然紫荆关也就不会只派来区区八千守军了,此番两头下注,也是有心要吃两份赏赐。
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
“那孙祥虽然挂着兵部侍郎衔,是于谦亲自指派,但毕竟不如我在紫荆关经营多年。”
“放也先入关容易,只需我一句话的事。”
“不过我也有个要求,这孙祥近日借着兵部侍郎的名头,查了我近些年来不少事,这些事我需要他烂在肚子里,能不能办到?”
喜宁哈哈大笑,起身与韩清握手。
“这实在太简单了,只要韩兵备打开城门,城内的八千守军一个也活不了,区区一个孙祥,又岂能让他安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