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双渠的七日后,龙朔军抵达神山堡附近。
龙朔军,正是张朔所在这支由马贼和穷苦百姓拼凑而成军队的军号。
当日吕植当众宣布“军令如山”后,认为既然已有军令却没有军号,未免奇怪,便提议以“龙朔”作为军号,灵感来源于唐高宗李治的龙朔年号。因为在龙朔元年,唐朝的安西大都护府名义上的势力范围达到了全盛。
孙豹觉得军号起得太大,看着自己的叫花子兵,明显信心不足。
尉迟玄也颇有微词,道:“咱们正义之师,军号带个‘龙’字,不妥啊。”
解把花反问道:“不叫龙朔,难道叫鼠朔吗?像话吗?”又道,“我觉得这军号挺好,大气,听着就让人来劲。”
尉迟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摇头叹气,不再反驳。
吕植捂嘴笑道:“咦?这个军号里刚好还带个‘朔’字,巧了巧了。”
鲍小禾、孙豹等人闻言,看向张朔的眼神都有些耐人寻味。
如同解把花打探的那样,双渠的吐蕃军守备极为松懈,甚至在龙朔军从双渠到郅支满城乃至皮山、跋禄迦城等地的途中,类似烽堠无人值守、守军老弱病残的现象也比比皆是。
一路行来,给龙朔军造成最大影响的居然是炎暑的酷热以及时不时刮来的沙尘暴。
由此可见,吐蕃内乱以来,对于疏勒、于阗等羌塘以北地区确实很大程度上失去了管控,疏勒义军会择机起事就不难理解了。而在这种形势下,琼隆囊嘎为了集结大军向各地临时征兵,进一步为龙朔军的行动提供了便利。
龙朔军在距离神山堡十里的一片桦树林边缘整顿。
清点人数,鲍小禾那边老弟兄前后跑了六个,听说都是私下对鲍小禾和张朔不满的。从山崖小路上连人带马摔死一个,在马背上睡觉意外坠马伤了一个,受不了暑气病倒一个。因为这次行动福祸难料,所以对于受伤或者生病的人员,都给一点钱粮好聚好散,算作减员。如此算下来,老弟兄少了九个,还剩十三个。
孙豹手下的新弟兄更夸张,出发三日,人莫名其妙少了接近一半,其中有两个逃跑前想偷钱粮带走,暴露就擒后,遭气得浑身发抖的孙豹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地正法,另外喝脏水得痢疾的好几个,走散的几个......林林总总算下来,最后留在队伍里的只剩下八个。
以五十七人规模出发的龙朔军,如今满打满算,三十人不到。
“出师未捷,折损过半。”吕植扶着载着粮秣的轱辘车,坐在桦树底下喘着粗气哀叹,“早知道那些人要跑,起初就不该分粮食给他们。”
“这些人都是临时随意招募来的,本就未必是当兵的料,而且未经训练,与百姓又有什么区别?”张朔看得很开,“雨打风吹这么几日,最后还能留下这么多,我还挺诧异的。”
解把花双手叉腰,道:“只怕这样下去,龙朔军真要变成鼠朔军了,让那小白脸尉迟玄白白笑话,瞧咱们不起。”
张朔道:“攻克神山堡,不在兵多。”
几人正说间,远远尘土飞扬,一骑飞驰而来。
“探明了,与尉迟玄那小子说得大差不差。”
来人便是鲍小禾,此前主动请缨,去侦察神山堡的情况,“说是土堡,实则扩建规模赶得上一座守捉城了。粗略估计兵力,当在千人上下。”
几日下来,他脸上的刀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然而脱下纱布,脸上的道道疤痕仍然触目惊心。
解把花道:“老鲍,没以前俊俏了。”
鲍小禾冷哼一声,道:“梨园中的伶人才会在意自己俊俏不俊俏,老子手里拿的不是团扇,是锋利的刀,干的不是唱戏的耍子,是杀人沾血的活儿。”
吕植道:“敌强我弱,又占地利,看来只能用之前商量好的法子。”
尉迟玄走到近前,道:“人带来了。”
他身后站着的是尉迟毘婆沙,此时早就去了绳索,换上一身崭新的服饰,精神抖擞。
张朔问道:“毘婆沙,这几日你可想清楚了?”
尉迟毘婆沙立刻回道:“哪还需要几日,第一日就想得清清楚楚。”
张朔点着头道:“这是你戴罪立功唯一的机会,今日事不成,咱们这些人抵多继续逃亡,重新当回马贼,但无论是死是逃,一定先杀了你。”
尉迟毘婆沙道:“你放一万个心,我对王子忠心耿耿,绝不背弃。”
鲍小禾拿刀在尉迟毘婆沙面前比划两下,说道:“我当你的侍卫。”
尉迟毘婆沙吞了两口唾沫,心中戚戚,连道:“好,好......”
鲍小禾笑了起来,表情狰狞扭曲,继而唿哨一声,很快十三个老弟兄全都牵着马聚了过来。
孙豹不甘示弱,挥刀大呼小叫了好一会儿,总算把八个新弟兄拢到了身边。
尉迟玄面色阴郁,对鲍小禾道:“动手吧。”目光却是瞟着别处。
几日同行,他与张朔、吕植哪怕是解把花关系都近了一些,唯独依然对鲍小禾敬而远之,鲍小禾私下骂他“妇人心性,心胸比针尖还小”。
鲍小禾闻言,将刀插在地上,从背后拎出一捆麻绳,熟练地将尉迟玄绑成了粽子。与此同时,另外八名新弟兄也都被五花大绑。
尉迟玄眉头紧皱,朝兀自使劲拉紧麻绳的鲍小禾呼道:“松一点,松一点,啊呦,啊呦,我的手腕好痛,我的大腿好麻......”
鲍小禾打上最后一个结,拍拍手,将刀收回鞘中。
张朔环顾周围,除了尉迟玄等九人外,加上自己,其余十九人全都劲装结束,连一向文弱的吕植腰间都挂了两把吐蕃剑。
鲍小禾贴近尉迟毘婆沙,沙着嗓音道:“感觉到了吗?”
尉迟毘婆沙一怔,随即感受到腰间被一个尖锐的物体顶着,衣衫的布料被穿透,皮肉隐隐感到刺痛。
“你最好记牢自己的使命,否则只要我想,一眨眼就能让你去见佛祖。”鲍小禾面若寒霜,“老子的荣华富贵,全靠你了。”
尉迟毘婆沙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忙不迭道:“晓得,晓得......”
众人整装待发,张朔长呼一口气,俄而举臂高呼:“兄弟们,咱们只有区区二十八人,现在却要去攻有千人镇守的堡子。你们怕不怕?”
漠风萧萧,无人回答。
久之,解把花道:“说不怕是假的,可是怕这个字,倒也说不出口。若非如此,早几日我解某人就找机会跑啦。”
张朔应道:“是啊,这样的事,说给任何人听,都必定觉得咱们疯了。然而今日能留在这里的兄弟们,哪个又会是疯子,还不都是胸中留着一口气,想要逆天改命,当一回大丈夫!”略一停顿,继而声如洪钟,“行常人不能行之事方为大丈夫,兄弟们走,今日死了,不过脖子上多个碗大的疤,今日活着,这便是咱们龙朔军扬名立万第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