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朔和吕植找上鲍小禾时,鲍小禾正坐在岸边用砺石专心磨刀。
“你说啥?”鲍小禾听了张朔的话,以为听错,连连拒绝道:“姓鲍的没读过书,但也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糟蹋,就是不孝的道理。让我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去拼命,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但让我当秃驴?不成,不成!”
伪装成僧侣进入吐蕃地界,乃至接近于阗王族,便是张朔的主意
“数年前,老吐蕃王因为灭佛而死,国家至今混乱不堪。于阗则更不必说,寺庙林立、僧众遍地,上到王族、下到百姓,无不是善男信女。只要我们自称是从唐国前来游学的和尚,必然能省去许多麻烦。”张朔面如铁铸,“你若执意坚持不剃发,此次于阗之行,就不必去了。”
“咱们不是明日一出发就跑吗?”鲍小禾不解,“何必要真当和尚。”
张朔和吕植对视一眼,说道:“老鲍,你有所不知,我刚刚和军师商量,觉得此去于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鱼符已经在我们的手中,飞不走的,要是再帮杨老大搭上于阗王族的线,岂不又是大功一件?”
鲍小禾偏着脑袋,问道:“军师,你意下如何?”
吕植点头道:“长生说得对。其实老大派我来,自有他的用意。”
张朔及时补充,道:“咱们兄弟驰骋西域多年,唯独吐蕃人的地盘没怎么去过,于阗更颇为陌生。杨老大早晚要去于阗,咱们刚好先替他摸熟门路。”
鲍小禾知道杨胡蝶对吕植言听计从,尤其那“翻身之计”,本就是吕植提出的,当下见这军师信誓旦旦,便无多怀疑,可是对剃发仍然抗拒。
吕植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太史公为了写完《史记》,连命根子都可以‘落’,我等后辈要成大事,落发又算什么呢?”
鲍小禾无动于衷,吕植猜测他是没听懂,继续苦口婆心,道:“老鲍,你平时不是常提起荆轲,说他是真英雄。荆轲什么人?为了报答太子丹的知遇之恩,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为太子丹刺杀始皇帝。杨老大把你当亲兄弟,没让你替他去死,你替他掉几根头发都不肯吗?”
张朔暗暗摇头,心想:“这吕植巧舌如簧,为达目的,黑的能说出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无怪会被选入使团,又把杨老大唬得鬼迷心窍。”
鲍小禾左右寻思,终究还是顾着杨胡蝶的吩咐,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三人借了剃刀,在热海之滨互相剃发。不一小会儿,就出现了三个光头。
张朔洗了手,望着自己映在湖水中的面貌,打量一番,对鲍小禾和吕植说道:“光剃发还不够,咱们穿着粟特人和突厥人的袍子,不像导人向善的僧侣,倒像是在阴山南北打草谷的契丹人。尤其老鲍,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像是佛门中人。做戏做十分,要是有僧袍、锡杖等沙门物事换上就好了。”
吕植提议道:“不如等安拂耽延回来,问问他。”语气略带嘲讽,“粟特人神通广大,一点佛门用具,肯定难不倒他们。”
鲍小禾剃了头,对于阗之行倒变得热络起来,突然道:“吐蕃人凶悍,咱们此去,是不是向阙律啜要几件甲胄披上,还得多带弓箭。”
“恰恰相反。”张朔大手一摆,“此行务必低调,一件兵器都不带,更不能在外惹是生非。老鲍,你听懂了吗?我们三人中,军师读过几本佛经,略通佛法,便以他为主,充当我们的师父,我与你都是弟子。任何事情,都需要经过军师点头,你才能做。如若不然,你也就不必去了。”
鲍小禾闻言,忿忿不平,可转念一想自己头都剃了,也只能点头。
三人回到舆图边上,细细商议行动,时间如水,不觉间已经日薄西山。
张朔慢慢卷起舆图,抬眼看到远方数骑沿着水岸行来。
安拂耽延,哥舒兄妹,还有几名随从,阙律啜却不在其中。
几人碰面,安拂耽延等人先是大惊,而后个个忍俊不禁。
安拂耽延捋须叹道:“唐人多智计,果然名不虚传。老实说,这一整日我都在担忧你们后续的行动,心神不宁的,连狍子都没猎到一头,如今你们能想出这个主意,那就稳妥多了。”
哥舒丹珠在马上缩着身子捂着嘴,虽然不好意思,但眼神总不由自主往张朔脑袋上瞟。霞光之下,少女的脸颊泛起红晕。
哥舒真金也道:“这个主意好,无论吐蕃还是于阗,都崇佛,普通军士、百姓哪有懂佛法的,只要一身行头够,十有八九都能镇住场面。”
张朔接话道:“说的对,但是我三人商量,现在行头还不够。萨宝,你是否有办法替我们找几套僧衣呢?”
安拂耽延回道:“疏勒有一座佛寺,叫莫尔寺,主持法号高云难驼,译成唐文便是法喜,他是我多年的挚友。我本来就想介绍你们去他那里,这下正好,你们想要什么僧具,莫尔寺应有尽有,向他拿就是了。”
张朔问道:“我们到寺,是否需要出示信物?”
安拂耽延微笑道:“不必,疏勒有我们的粟特兄弟,法喜会提前知道的。”
张朔望着夕阳落去的方向,阙律啜的行帐人影寥寥,于是问道:“虎汗和你们分开了?”
安拂耽延道:“是的,午后有信使从贺猎城来,他有急事要处理,先赶回贺猎牙帐去了。他托我转达,请你们有空一定去牙帐相聚。”
张朔道:“明日我们就准备动身,牙帐这次就不去了,等完成了虎汗给的使命,再回去不迟。”忽然想起余勒都思,“处月夫人呢?”
“跟着虎汗一起去贺猎城了。”哥舒真金道,“听说这件事关乎焉耆那边,嘿,难道虎汗又要多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了?”
“焉耆?”张朔在脑海中回忆,“强有力的盟友......”
“是庞特勤吧。”吕植轻咳道,“我经过焉耆的时候,他还特地招待了使团,殷勤备至......张果毅,你难道忘了?”
经吕植提醒,张朔在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中搜寻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七年前,曾经雄踞漠北的回鹘汗国在黠戛斯人的攻击下土崩瓦解,各部星散奔逃,其中有一大股西迁到了焉耆、龟兹等地,首领名庞,由于此前在回鹘汗国担任特勤之职,通常称为庞特勤。
“哦,是的。”张朔点头不迭,然而身体原主人似乎对庞特勤以及这一股回鹘人并不熟悉,只好嘴上打着哈哈,“庞特勤嘛,见过,见过......”
安拂耽延道:“这件事尚无眉目,对猛哥你们的于阗之行并无影响,先不用多操心。最近倒是有一件事传到了我这里,猛哥,你在于阗的时候可以留意一下。”
“什么事?”
“说是今年以来,有一支社团活跃在天山南北以及图伦碛周边城镇,专事招募各地分散的唐人,将他们带回沙州、瓜州。好巧不巧,你猜怎么,据我打探得知,这支社团的首脑也是唐人,而且也姓张,叫什么张议潮。”
“张议潮?”张朔先是一懵,紧接着反应过来,“张议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