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为何要止语? Why Silence?

在书写和文字的背后,不是语言。我们需要了解并且抵达某种境界,获得更广阔的视野,从而掌握语言。

在止语书写营里,思绪、记忆和感觉都有机会回到我们心中。如果练习到位,某个时刻,我们的思想、感觉、记忆和理解会在当下安顿下来,身心不二。听上去像是陈词滥调,但是你确实能感觉到眼前的地板、身边的朋友、风中哀鸣的斑鸠、手臂上的汗毛、脸上的鼻子等,世间万物与我们同在,你并非局限于这一身皮囊中。静默里,在你和其他人之间升起一种无言的亲密感,有人在房间的角落里轻声呜咽。禅宗中有句话叫“与万物同一”。此言不虚,不妨一试。

如果没有参与团体,你可以尝试一个下午不讲话,同时手头的事情不要停。对牙医点头,朝邮差挥手,向店员微笑。若是街上遇到熟人,和他们握手。你会发现没有人意识到你的静默,每个人都在忙着自我表达。如果能持续地练习并得其精髓,你将拥有世界上最稀缺的特质:内在的宁静。

人类社会建立在嘴巴不停地说、说、说上。但是话语从何而来?它源于静默,静默和说话是一体两面。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真正的秘密”书写营践行的止语有些极端了,但是这个社会真正的极端是什么?是说话,不停地说,时时刻刻地说。交流、掩饰、转移、分享、隐瞒、撒谎、打发时间、浪费时间、毫无目的、疲惫不堪、气急败坏。我不觉得静默是件神圣之事,它是另一种角度,让这个话语泛滥的社会得以延展。

我们要学会平衡静默和说话。当你与某个人或者一屋子人沉默相处的时候,悄然滋生的亲密感会让我们想要逃离。当我们不停言说的时候,也在错过许多东西——无法意识到四周环境,无法真正觉察我们说话的对象。

每个星期我和朋友凯蒂·阿诺德(Katie Arnold)都会在家附近的山路上徒步,每次一个半小时。我们定下一个规矩:上山保持静默,下山可以交谈。我们都很享受一路开启的静默时光:可以更好地观察弯弯曲曲分岔的小径,路上那棵孑然独立的黄松。有些日子我的呼吸沉重,有些日子我的步履轻盈。久而久之,当冰雪融化,黑色的岩石裸露,早春的劲风把冬天最后一层脆弱的寒衣吹散时,这条小路已经印在我们心里。

上山途中,身体的活动和静默让我们与自己产生联结,这些都让人感到愉快。于是下山的时候,我们都注意到和彼此的对话敏捷、亲密而直率。虽然话题并不总是美好的,我们会聊到凯蒂的父亲——他曾是《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后来死于癌症。但是话语散发的能量笼罩着我们,流淌在整条小路上。我期待听闻她在烘焙手艺上的进展,同时分享自己近期对某位作家的全新理解。

那种安静如此深植于心,我将它视为升起的福音,凯蒂和我则成为梵蒂冈城。当我和朋友塞斯、安、巴克西姆一起爬山的时候,我也建议前半程保持静默——他们点头同意。与其说这是某种规则、信条,倒不如说是一种解脱。

当然,静默也可能是在逃避、压抑或者掩藏,它可以是羞涩,是未被揭露的秘密,是一副迷惘的硬心肠。

止语的过程中,我不是要求大家在渴望说话的时候紧闭上嘴,而是希望与静默建立一种联系,寻找一个接受并且享受静默的地带。但是就算我们不说话,也会有许多嘈杂的念头守卫在那里,我们的思绪总是第一时间反抗,常年以来它们疏于管束,主宰着我们的心,也渴望继续掌控一切,表达一切。另一方面,我们很害怕:如果安静下来,内心会出现什么呢?在止语书写营里,我们要学习的,就是与自己相处。

有时候静默被当作一种惩罚,意味着忽略、冷漠对待。也许你来自一个沉默的原生家庭,又或者从小家人告诉你保持沉默是不礼貌的。但是沉默也可以是解脱——我们不需要扮演或者成为任何人,放松就好了。

课堂上,我们会大声朗读自己的作品;小组讨论上,我们也会讨论被分配到的作品。但是在其他时刻——从起床到睡觉,包括吃饭——静默作为一切行动的背景,这样我们的学习、讨论、沟通才会深思熟虑,我们才能更好地倾听彼此。书写营里,我们的对话不疾不徐,不带竞争意味,也不是个人独白,而是聆听、思索、回应。作为团体,我们共同理解和欣赏一本书,共同成长,这很美好。

理想的情况是,经由止语练习,我们变得灵敏,在说话和静默之间灵活切换,而不会卡顿或者思绪断掉。静默是倾听之门,而倾听是书写的基石。更重要的是,静默能帮我们通往最终的宁静,在自我和外部世界之间达成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