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散会。”
随着薛仲的话音落下,我起身出了会议室,走到不远处的洗手间。正准备推门而入,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我们怎么想不重要,人家是老板娘。”
老板娘?李嘉文这话说的不就是我吗?
我收回手,停住了脚步。
“就算是老板娘也不能这样啊?”有人愤愤不平,听声音是人事行政部的专员姚瑶。
“公司刚成立时候她不来,等到李姐你辛辛苦苦把什么都做好了,她来了。而且一来就接了副总经理的位置,还拿出这套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这不是欺负人吗,把李姐你放在哪里了?”
“是呀,要我说薛总也太不公平了。刘总离职了,最熟悉公司情况的明明是李姐,就算李姐没有管过运营,但人事行政很熟悉呀。”
“他凭什么把自己的老婆空降过来?而且我听说他老婆之前也只做过人事,哪点就比我们李姐合适了?”另一名专员小鸥也附和着。
是了,李嘉文觊觎我这个副总职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所以对我的所有抵触简直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算了,裙带关系哪里都有,我们在这里议论,又能改变什么?”李嘉文淡淡地说。
“可是李姐,薛总这样做,不是叫老员工寒心吗?”姚瑶倒是挺为李嘉文着想,“毕竟你为公司付出那么多……”
“这个不怪薛总,他不是那种人。只不过自己老婆要来,他也很难开口拒绝。”
李嘉文到底还是维护薛仲的。
这一点让我心里稍稍觉得安慰。
薛仲已经够不容易的了。自从辞职创业,尽管他从来不说,但好多次我都感觉到他半夜醒了睡不着,我不能再给他找麻烦。
带来问题的是我,我必须自己解决。
“在聊什么?”我弯起唇角,推门而入。
洗手台前的几个人齐齐变了脸色。
李嘉文小心打量我,神情有些不自然,“闲聊呗,女人嘛,不就是喜欢八卦。”
其他两人也赶紧点头。
“聊天倒也是一种减压方式,就是这味道,”我环顾四周,略作停顿,“似乎别致了点。”
说完我笑了,她们也跟着我笑。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明白我的一语双关。
李嘉文和我同岁,是人事行政部的经理。
两年以前,薛仲刚刚创立云纵科技时,公司里里外外加起来只有十几个人,李嘉文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她那时的角色是前台、人事行政、政府关系、客户接待……
反正李嘉文是一块砖,公司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除了产品研发她顶不上去,其他的,她都做过。
所以,姚瑶有一句话我倒是很认同,李嘉文确实为公司付出了很多。
后来公司逐渐发展起来,成立了人事行政部,自然而然的,李嘉文就担任了负责人。
她很忠诚,也很努力。
这一点,就连我也不能否认。
只是薛仲曾经对我说过,李嘉文做了多年人事行政,责任心强,是个不错的执行层,只可惜学习背景一般,又欠缺优秀企业管理职位的经验,格局有时候就未免小了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和磨砺。
然而,后来我发现李嘉文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这也很正常。绝大多数人在作出一些成绩以后,都会倾向于把这一切归功于主观的东西,比如个人能力,而忽略客观的东西,比如公司发展带来的红利。
就好像有句网络名言,“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上天。”但那些真正飞上了天的,哪个会认为自己只是一只幸运的猪呢?他们更乐于承认的,当然是本人的远见卓识和过人的能力。
李嘉文应该也不例外。
所以在分管人事行政和运营管理的副总经理刘鹤青跳槽到竞争对手公司以后,李嘉文对那个职位产生了期待。
然而,薛仲并没有关注到她这种期待。
我的薛博士大智若愚,并不是那种八面玲珑,随时能揣摩别人小心思的人。他更喜欢研究技术,研究产品和行业趋势,而对于人,他除了真的把我研究透了,就连我们的女儿安然,都经常能让他感觉到意外。
在这种情况下,我加入了公司,并且占据了那个职位。李嘉文心里的失落和不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人类有一个特点,是趋利避害。
所以但凡新领导上位,必定会从自己熟悉的领域入手,这是本能,我也是这样做的。
被董事会聘任为副总经理,并分管人事行政和运营之后,我几乎拿出来当年高考的劲头挑灯夜战,在三天内研究完了公司所有的人力资源管理制度。
说实话,制度是相对完整的,也具有可操作性,一家创业公司能做到这个程度,李嘉文功不可没。
但规范之外,它给我的整体感觉,并不符合薛仲的风格和想法。
实际上企业从生存到发展的路上,势必要财散人聚才能走得远。而这些制度成本控制严格,看起来是在给公司省钱,其实不过舍本逐末。
我不能够认同。
于是上个星期,我找到了制度的制定者李嘉文。
“我觉得,员工晚上加班,除了提供晚餐,是不是有必要考虑一下交通补贴……”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嘉文皮笑肉不笑的打断。
“苏总,”她说,“您一直在大公司,没在创业型企业待过吧?”
这倒是事实,于是我爽快点头承认。
李嘉文的笑容便更多了几分自信,还有对我不了解公司情况的容忍,“我们这里和大公司不同,我们讲究的就是拼搏精神。谁愿意和公司一起拼搏,谁就是我们的战友和伙伴。”
“至于那些连加个班都要计较有没有交通补贴的人,”她抬手示意门口的方向,“恐怕也不是我们想要的,那就请他们另谋高就吧。”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配合着她坚定的眼神,乍一看比我更像是股东和老板娘。
我笑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李嘉文有些不解。
“你告诉大家我们一起拼搏,然后呢,他们能得到什么?”
我和她对视,“既然是伙伴,总不应该公司做好了,老板的奥迪换成迈巴赫,而他们还是加完班去赶地铁回家,就连地铁钱都是自己掏腰包吧?如果这样,他们的拼搏有什么意义?”
“那依您的意思呢?就是每天发二十元交通补贴?”李嘉文显然不认同,“您有没有算过,这会增加多少成本?”
我点头,“大概算过,不少。”
“不过如果加班本身有价值,那这个成本就是必要的。公司现在确实还在成长期,所以相比成本,我觉得我们更需要凝聚人心……”
“这件事您请示过薛总吗?”李嘉文再次打断我。
“我想,我有权利对现有制度提出修改建议,”我笑笑,“所以请你先按照我的建议进行修改,之后提交总经理办公会审议时,你自然会知道他和其他高级管理人员的态度。”
最后,李嘉文还是点头同意了我的意见的,虽然我看得出从内心上她并不认同。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增加交通补贴的事完全没有任何进展。
不是李嘉文太忙没有时间,事实上,这种修改只需要几分钟,加上测算,也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所以趁着开会前有空,我再次找到了李嘉文,询问她没有修改的原因。
“我忘了。”她随口说,敷衍之情溢于言表。
“那么你今天修改一下,下班前发给我,可以做到吗?”我继续问。
李嘉文不说话。
我其实很讨厌这种沉默对抗的沟通方式,但此时此刻,和她计较不合适,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发交通补贴,”李嘉文终于和我对视,“我们以前一直没有,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笑笑,“以前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们不进行调整,迟早会出问题。”
“我看未必吧。”她耸耸肩,很不以为然。
李嘉文的态度,让我原本打算好好讲道理的想法突然就消失个干净。
“你现在不理解没关系,以后可以慢慢沟通。”我收起笑容,加重了语气,“但是既然我是你的上级,就请你执行我的工作安排,尽快把制度和测算做好。下午六点前,我要见到你的工作邮件。”
“好,”李嘉文抿着唇看着我,好一会儿才点头,“您是领导您说了算。”
说完,她径直转身走了。
我看看时间,拿起笔记本进了会议室。
然后,等开完会,我就在洗手间的门口,听说了自己要用小恩小惠拉拢人心的事。
也是从这一刻起,我明白了认为我德不配位的,也许不止一个李嘉文。
我得承认,我相当郁闷。
从苏姐变成了苏总,不知道为什么,苏耘竟然了孤家寡人。十年职场生涯,我认为自己一直秉持本心,走得堂堂正正。却没想到有一天,也会遭遇别人这样直接而强烈的排斥。
“姐,”下午,李小航给我打电话,“明天晚上和薛哥一起过来吃饭呗,也好久没见小安然了。”
“不去了,”我说,“懒得折腾。”
“心情不好?这可少见啊。”他从我的语调里听出了我的疲惫。
我把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遍,末了问他,“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哪能呢?要我说姐你一点都没有错。但是,她们这样看你也很正常,你以前给安然讲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你还记得吗?她们对你的看法,取决于她们内心,不取决于你。”
这小子做销售久了,真是会说话,说得人心里轻松不少。
我叹气,“可是大家要共事,总不能互相存有芥蒂……”
“那倒是,”李小航笑了起来,“要不你就请他们吃饭。可着好的点,不选对的只选贵的。到时候吃人家的嘴短,他们总不能还和你对着干吧?”
“行,那我就带他们去吃火锅。不是有人说过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吗?如果有,那就两顿。”我被他感染,开起了玩笑。
不过这个建议,我是走了心的。
所以第二天一上班,我就转到人事行政部,趁着大家都在的时候发出了晚餐邀请。
“火锅啊?”部门里面最活泼的妹子方晴眼睛一亮就要点头,旁边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循声看过去,是姚瑶。
“苏总,”她抬手撩了撩头发,笑得很疏离,“谢谢苏总了。不过我刚好约了人,不好意思。”
“我也是,”小鸥举起手,避开我的目光低着头小声说。
“哦,看来我选的时间不太好,”我笑着转向方晴,“方晴有空吗?”
“我……”方晴摸了摸鼻子,脸色尴尬,“苏总,我突然想起来今晚要去我舅舅家……”
不会说谎的年轻女孩真的很可爱,说点谎耳朵尖都会红。
“没关系,我也是临时起意,那以后有机会我请。”
说完,我走到一直没说话的李嘉文办公桌前,“昨天那个测算我有点不同意见,你空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吧,我们讨论讨论。”
“好。”李嘉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余光里,隔壁办公桌的姚瑶,唇角若有若无的撇了撇。
晚上安然睡了,我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抱着一杯热咖啡发呆。
“晚上别喝咖啡,会睡不好。”薛仲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强行抢走我手里的杯子,“说说,谁欺负我的苏小妞了?”
随着两个人的年龄增长,其实他现在鲜少这样称呼我了。
我把头靠在薛仲肩上,“没谁欺负我,就是我自己心里有点不舒服。你看出来了?”
“你说呢?大半辈子在一起我还不知道你?”他拥住我的肩,语气像当年听说我和同学吵架时候一样,“来,告诉薛仲哥哥。你就是去打闷棍,不是也得有人帮着套麻袋吗?”
“谁要打闷棍了?”我到底忍不住笑了,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竟然说你是靠裙带关系做了副总?”听完我的话,薛仲摇头,“让我说她们什么好,果然嫉妒使人弱智吗?”
“你苏小姐论背景,论能力,哪点不是出类拔萃?要说靠裙带关系,那也是我靠着裙带关系,才能请得动你这尊大佛,放着行业大厂不去,到这么个小庙里来帮我。”
“行了行了,”我捶他胳膊,“快别自卖自夸了,我这脸皮受不了。”
薛仲却顺势抓住我的手握进掌心里,正了脸色转头看我,“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来这里适应新的人和事,是不是压力很大?以前工作中遇到什么事,从没见过你这样心事重重的……”
我笑笑,算是默认了。
“要不,我找李嘉文谈谈吧?”他说。
我的薛博士,他总是这样,维护我似乎已经成为本能。
但这是下下策,我一口回绝了。如果薛仲这样做了,不仅说明我的无能,更会让他自己被别人看低。
“让我自己来解决,”我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薛仲将信将疑。
我狡黠一笑,“反正不是打闷棍,也不用你给我套麻袋。”
虽然我讨厌一切勾心斗角,但既然李嘉文想拉着所有人架空我,那我也唯有迎战。
搞不定人,就做不了事,这个职场就是这样。
第二天中午,我“恰好”在茶水间遇到了正在用微波炉热饭的方晴,又“恰好”我也带了饭,于是我邀请她提着饭盒来我办公室“共进午餐”。
方晴很忐忑,但她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走了。
这是必然的,她谁也不愿意得罪。
“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我指着烧牛腩笑着对坐在我对面的姑娘说,“自己夹。”
“谢谢苏总。”方晴把筷子伸进我的餐盒,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
“你们昨晚和李经理有约?”我问。
她手一抖,牛腩差一点掉在桌子上。
“苏,苏总……”方晴急忙放下筷子,手足无措的解释,“我没去的,我真没去。昨天早上李姐刚说晚上一起吃饭您就进来了……我……”
“对不起,”我也放下筷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让你为难了。”
小姑娘涨红了脸,“苏总……”
“以前在巅峰,公司里的女孩子都叫我苏姐。”我起身倒了一杯刚泡好的菊花茶放在她手边,“其实我并没有拉帮结派的意思,也不会让自己的员工站队,这一点你相信吗?”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来到云纵,变成了苏总,就这么让人反感了?难道仅仅因为我是薛仲的妻子,我得到的一切就名不正言不顺?”
“我没这样想,苏总,”方晴急切地解释,“他们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是……”
“我相信你。”我叹口气,转了话题,“我这里牛腩还多,你再夹几块,红肉不容易长胖的。”
“谢谢苏总。”小姑娘听话的又夹了一小块过去,小口咬着,“您的手艺很好,很入味。”
我笑起来,“主要是牛肉好。等会儿加个微信,我把链接给你。一个人离家在外,吃好一点很重要。”
方晴诺诺应声,我抬头,看见她眼里那层疏离正在一点点融化。
和方晴走近以后,人事行政部和李嘉文这个人,在我眼前都渐渐清晰起来。
我偶尔也会带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零食与大家分享,或者“恰好”在下班时候“偶遇”准备去赶地铁的小鸥并捎上她一程。
战争年代的智慧告诉我们,如果主力难以攻破,农村包围城市也是不错的办法。
几天后,总经理办公会上,我提交的增加交通补贴的方案,遭到了财务总监的反对。
她反对的理由很简单——成本。
并且她还搬出来和李嘉文一模一样的说辞,“以前一直没有,也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苏总来了就要增加?”
薛仲想要说话,被我用眼神制止了。因为我确定我的这个提议,一定会有人支持。
果然,坐在对面的研发总监立刻站了出来。
“咱先不说成本不成本吧,”他边说边撸起衬衫袖子,“我就想问一下刘总,你有没有坐过夜里十一点的地铁?你知道大半夜筋疲力尽回到家,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的感觉吗?”
“以前我就提出来过交通补贴的问题,你和人事李经理说我不关注成本。可是你们自己根本不加班!让不加班的人来对加班交通补贴发表意见,可笑!”
说到这里,研发总监转向我,“你说是不是,苏总?”
我看了一眼财务总监涨红的脸色,放缓了语调,“成本确实也是要考虑的,毕竟企业要生存。不过我个人认为,以公司当前的盈利情况,我们有条件权衡一下,在成本和人心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几个技术出身的老总都点了头,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是我的人设在公司里产生了争议:一部分人觉得我关心员工,是个不错的管理者;而另外少数人,则猜测我心机深,恐怕有收买人心“谋朝篡位”的野心。
我对此一笑置之。
苏耘是什么样的人,薛仲知道即可,其他人就随缘吧。
所有人都会看风向,经过这件事,李嘉文对我的态度略有改变。至少表面上,我要求调整的东西,不论她赞同与否,都会象征性的做一下。
我一度以为我们正在从争议走向合作,直到一天下午,方晴犹犹豫豫地敲响了我办公室的门。
李嘉文提议录用一名销售经理,录用审批已经到了营销总监手里。
而我,并没有参与这个人的复试,尽管我明确告知过李嘉文,所有销售经理的录用都必须经过我复试。
于是我把李嘉文找到了我的办公室。
“抱歉,我一忙把这事儿忘了。”李嘉文神色坦然,丝毫没有抱歉的样子,“下次吧,下次我记一下。”
“那这次呢?”我直视着她,“你知不知道录用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容不得你这样随意?”
“我什么时候随意了?”李嘉文挑眉,指了指我面前放着的那份简历,“面试、背景调查都做了,学历和工作经验,哪儿不合适,您说?”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落在其中两行字上,“我承认这个人的经历背景看着很漂亮,可我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
“没经过您面试的就不太对,是吗?”李嘉文打断我,话说得也尖锐起来,“那可怎么办呢,公司现在这百八十人,好像都没经过您的面试……”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眼前人姿态戒备,我于是笑了笑缓和了语气,“我没有否定你的专业能力,只是销售经理这个职位很重要,我建议按照我们沟通过的流程来……”
“苏总,”李嘉文再一次打断我,目光挑衅,“那么,由您亲自面试,就能保证一定不会看走眼?”
我摇头。
事实上不管是什么专家,恐怕都不敢这么说。
“既然您也不能保证,那再面试一次又有什么意义?或者,您在意的,本来就不是一个招聘的问题?”
李嘉文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最后,我做出了让步。
我并不是一个很看重面子的人,事实上人在职场,面子一文不值。而李嘉文看重它,如果我坚持,就是伤她面子,弄不好可能一拍两散。
对于一个对公司有忠诚度,对薛仲有信心和期待的人,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只是连我也没想到,这个叫周浩的销售经理真的会出问题。
一个多月以后,我正在和人事行政部一起开部门会议,营销总监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李经理,周浩是你面试的对吧?”他掐着腰,矛头直指李嘉文。
李嘉文点头。
“背景调查也是你做的?”营销总监继续问。
“是我。”小鸥在旁边举起手来,抿着唇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你们人事,这是面试的什么?”营销总监突然把手里的一份文件摔在了桌子上,“还背景调查,这人背景要是没有问题,我王文斌脑袋都给你们当球踢!”
李嘉文和小鸥对视一眼,脸色难看了起来。
“王总,坐。”我开口,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出了什么事,慢慢说,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这事和您没关系……”王文斌摆了摆手,还是在桌边坐下了。
我弯起唇角,“王总开玩笑了,我分管人事行政,有什么是和我没关系的?”
说到这里,几道目光落在我脸上,神色各异。
“你们先去忙吧,”我对三个小姑娘点点头,又示意李嘉文留下,然后笑着看向王文斌,“人事工作出了问题,就是我苏耘的问题,所以王总有什么不满,不妨冲着我来吧。”
这件事,还真不能怪王文斌不满。
做销售有做销售的规则,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除非人家给你,否则别人的客户资源一律不能碰。
而那个销售经理周浩,他不仅碰了,还是偷着碰的——借用同事的电话,导出别人的通讯录,然后和客户联系。
“可是据我所知,你们是按照行业和区域划分市场的,”我有些不解,“他联系别人的客户,就算成单了,这不是也不好解释吗?”
“就是啊,所以你说周浩这么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王文斌放慢了语速,“细思极恐啊,苏总。”
的确是极恐。
周浩还在试用期,原本仅凭着他撬其他同事的墙角我就可以让他走人,现在却不得不先去搞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李嘉文的关注点却没在这上面。
“王总,就算周浩出了问题,那也是你们销售部自己通讯录管理不严格造成的吧?您一大早就找上门来,把责任推给我们是什么意思?”她说。
一听这话,王文斌本来已经缓和的脸色立刻又紧绷了起来,“什么叫把责任推给你们?那你们人事面试的时候要是把好关了,能把这种人给我招进来吗?”
“你们销售部自己没面试?”李嘉文挑眉冷笑,“看走眼了就说我们把关有问题,那还要你们干什么?”
“行了,”我打断他们的争吵,在我看来,这种争吵除了给以后的部门合作留下隐患,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
“这件事我们的确有责任。”我说,“我们没有严格按照面试流程去进行,背景调查做得也不到位。”
我的话一说完,李嘉文就涨红了脸,“苏总,您的意思是,这是我的责任?”
“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责任。”我淡淡地说,转向王文斌,“所以,也应该由我来解决。”
一直到王文斌离开,李嘉文都愤愤不平。
“你还是觉得我们没有问题?”我问她。
“我们有什么问题?全公司哪个人我们没面试,要是有一个人不合适的都找我们,那我们这活儿没法干了。”
“这不是同一个问题。”我摇头,“周浩,从他导出别人通讯录这个细节上,我判断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那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做背景调查,人家前公司HR说在他们那里三年,表现良好啊。”李嘉文很委屈。
我失笑。
背景调查这种事,本来就很难了解到真实情况。一方面,HR也是人,顺情说好话是人之常情;另一方面,有些事情普通HR未必知道,就算知道,关系到公司的商业秘密,难道会对你知无不言吗?
李嘉文到底还是缺乏磨炼。
“你记不记得,我说他简历有些不对?”
听我旧事重提,李嘉文点头,脸一下子红了。
“周浩的离职原因写的是个人发展受限,想要进入新的行业,然而……”我微微摇了摇头。
“他在离职以后,有三个月的时间没有工作。他自己写的是那段时间在家学习,如果是别的职位,这倒也很正常,但偏偏周浩是销售经理。”
“作为销售经理,他的时间应该很自由。那么他想换行业,为什么不利用这一点,先找到合适的机会直接跳过去?事实上,大多数人也都是这样做的,如果他没有,我们是不是有必要搞清楚原因?”
李嘉文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苏总,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好半晌,她说。
“如果只是想要他走,很简单。但是想要阻止他用通讯录去做其他事,就比较费工夫了。”
说完,我自己叹了一口气。
也许,任何妥协都要付出代价吧,这就是我的代价,一个大麻烦。
我用了两周时间,辗转找了许多朋友,礼物送出去无数,终于搞清楚了周浩在上一家公司发生了什么事。
他并不是主动离职,而是被劝退,至于原因,正是因为私自联系其他同事的客户,并且企图手握客户资源和竞争对手谈个好价钱。
只是周浩没有成功。
等到入职我们公司,他发现虽然公司规模不大,但是潜在的客户资源还比较优质,于是又动了这个心思。
这是个逐利的投机分子。
李嘉文的面试,判断的确有问题。
我把所有证据拿在手里,在星期五下午,距离下班仅剩下三十分钟的时候,直接找到周浩面谈。
签订保密协议以后离职,或者我们现在就报警,他只能二选一。
周浩百般抵赖不成,又威胁谩骂,甚至挥动老拳想要打我,当然我知道这不过是虚张声势,所以我态度始终强硬,半步也不肯后退。
都是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最后周浩也不再浪费时间,选择了前者,并要求我们对此事保密。于是下班时,他一声不响地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这整个过程中,李嘉文就坐在我旁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珠子。
“看见了吗?我说过,录用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一直等到周浩出去,我才转向她,“一旦出了问题,我们要花费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去解决它。”
“现在,你还坚持说这件事我们没有错吗?”
“苏总,”李嘉文咬着唇,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我确实没想到……”
“周浩的录用我有责任,我认罚。”
我看着她好一会儿,摇头笑了笑,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你是有责任,但我要的,不是追究你的责任。嘉文,我从来没有想过打压你,这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李嘉文猛地抬头看我,神色震惊。
“我们都知道,我想要排挤你,逼你走,把这个位置换成听话的人,都不是什么难事。”
我走到她对面坐下,抱起咖啡杯,语气清淡的说,“尤其是,你这次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算是把刀柄递到我手里了,我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
“苏总。”李嘉文嘴唇动了动,最后呼出一口气,认同了我的话。
我和她对视,身体稍微前倾了一点,看着李嘉文的眼睛,“但是嘉文,我想你留下来。”
“你在云纵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选择加入,一直以来信任薛仲,全心全意地为公司着想,这种付出,我很感激。”
“我对云纵有信心,我相信我们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所以我想要和你并肩战斗。不是别人,只是你李嘉文。你明白吗?”
说到后来,我自己的眼睛先湿了。
李嘉文低下头,紧紧握着我递给她的那杯水。
许久以后,我听见她带着鼻音说,“苏总,谢谢您。我不会辜负您的。”
我抬手抹了抹眼角,笑了。
后来,李嘉文成了我的得力干将和在云纵最有力的支持者。
她甚至对我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薛仲说幸亏李嘉文是女的,如果是男的,他都要防着点了。
事实上,我也没想到,我和李嘉文能走到今天。打败一个人很容易,征服一个人却很难,尤其是,征服这个人的思想,让她发自内心地认同你,这是难上加难的事。
可是做管理,不统一思想,队伍就没法带。队伍都带不好,谈什么打胜仗?
空降到云纵这么久,我也算是首战告捷。
这让我又生出了无尽勇气,更可以在薛仲半夜辗转反侧的时候,握住他的手说,“不用担心,有我呢。”
我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