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人一早便收到了消息,时辰尚早,容怀仁已经带着阖家大小立在大门前等候。
皇后出冷宫,重掌凤印,如今又得圣上特许回娘家省亲,这是复宠的意思,对镇国公府而言,这是天大的喜事。
最高兴的,自然是镇国公容怀仁,自接到消息后嘴巴就没合拢过,整个人神采奕奕。
旁边的柳氏见此,心中不快,这时候却也不敢多嚼舌根。
容青曼远远瞧见被一群人簇拥着朝这边驶来的马车,脸上带着羡慕和嫉妒,扯着柳氏的衣袖道:
“娘,你跟爹说了没啊,我也要进宫,我肯定比容青烟对镇国公府有用,你让爹想想办法,我要进宫,我要比容青烟还风光”
柳氏吓得赶紧捂着她的嘴,轻声训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口无遮掩,你小声点,放心吧,娘已经告诉你爹了,正好今天容青烟那小贱人回来,你爹会找她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停在府门口,姜裳刚扶着容青烟从马车上下来,府门前立刻跪了一片,紧跟着,是一道恭恭敬敬的高喊:
“臣容怀仁,连同家眷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青烟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时隔三年再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竟恍恍如在梦中。
还是记忆中的那些人,除了,少了爷爷……
脑中浮现那张慈祥的面孔,容青烟顿湿了眼眶,却很快恢复平静,似方才的失神只是被风迷了眼。
“起来吧”
一言落,悉悉索索的起身声混着急切和慌乱,容青烟看了亲爹容怀仁一眼,瞧见他眉眼处的满面春风,只是微微点头,然后径直走到大哥容青阳身边。
这满府的人,各心怀鬼胎,或兴奋如父亲,或不甘如柳姨娘,或嫉妒如容青曼,或心惊胆战如府里的下人。
只有大哥容青阳,眸中含泪,眼中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思念,容青阳想给她一个拥抱,却硬生生的控制住。
容青烟拍拍他的胳膊,没说什么,只是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很快,容青烟被众星捧月般迎进了府里,府中早已备好家宴,容怀仁请容青烟入席,容青烟站着没动,道:
“迟些吧,本宫此番前来,是带着魏太医给娘亲瞧病,耽误不得”
说罢,朝容怀仁身后乌压压的人群瞧了一眼,漫不经心道:
“本宫喜静,爹爹和大哥跟着就行了”
容怀仁一愣,后腰被柳氏掐的生疼,却还是赶紧应道:“是是是”
转头朝后挥挥手,柳氏的脸青白一片,刚摆出当家主母的款儿便如同瞬间被泼了冷水,哀怨的瞪了容怀仁一眼,却是敢怒不敢言。
容青曼平时被宠坏了,在镇国公府从未受过委屈,又见容青烟这么大的阵仗,心中早已不平。
“姐姐,爹爹知道你要回来,早早就让人备下了午膳,姐姐莫要辜负了爹爹的一番心意,反正夫人都病了那么久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容青烟正搭着褚嬷嬷的手往前走,闻言一顿,慢悠悠的转过身,平静的目光却让容怀仁吓出一身冷汗。
“青曼,住嘴!”
斥责后又赶紧朝容青烟道:“皇后娘娘别往心里去,这丫头平时被臣娇纵坏了,失了规矩,臣替她向娘娘赔罪”
容青烟唇角蓄了一抹浅浅的笑容,也不看容怀仁,只转头看向旁边的萦息姑姑,温声道:
“让姑姑跟着看了家丑,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姑姑觉得本宫该如何?”
听她用了“家丑”这两个字,萦息姑姑忙弯身恭谨道:
“娘娘折煞奴婢了,既是娘娘的家事,萦息本不该管,不过四姑娘确实欠些规矩”
容青烟看了眼褚嬷嬷,褚嬷嬷颔首,立刻走到容青曼身边,让两个宫女按住容青曼,挥手狠狠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是教你懂尊卑,你是个什么东西,皇后娘娘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你一个小小庶女能攀比的,姐姐这两个字更不是你能叫的!”
容青曼被吓住了,却是刚哭着喊爹娘,褚嬷嬷已经抬手扇了第二个巴掌。
“这一巴掌,是教你懂分寸,皇后娘娘的话,国公爷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小小庶女竟在这指手画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镇国公府当家做主的人是四小姐”
“往小了说,这是镇国公府的家事,往大了说,四小姐刚才的话是冲撞了皇后娘娘,按着规矩,该掌嘴五十,杖责一百大板”
柳氏哭倒在容怀仁身上,泪眼巴巴的看着容怀仁,“老爷,曼儿身子骨弱,受不得这种委屈啊”
容怀仁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抬头看向容青烟,“皇后娘娘,曼儿口无遮拦,实属无心之过,能不能饶她一次”
容青烟迎上他满含期待的目光,又看了眼柳氏那满身主母气派的衣衫和发饰,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星火,很快又恢复如常,慢悠悠道:
“既然爹求情了,一百大板就免了,掌嘴五十就行了”
说完,朝褚嬷嬷递了个眼神,然后再不搭理众人,转身看向容青阳,温声道:“大哥,走吧”
容青阳脸上带着宠溺,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又碍于身份控制了冲动,笑道:“好”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褚嬷嬷另外喊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沉声嘱咐道:
“还有四十八掌,你们莫要留情,不要让人觉得,咱们宫里来的,都是些没吃饱的饿鬼”
两个宫女立刻会意,朝褚嬷嬷颔首,一巴掌落在容青曼脸上,声音清脆又沉闷,容青曼杀猪般的惨叫响彻整个院落,柳氏直接气晕了过去。
南院,是镇国公府当家主母的院子,曾繁荣光鲜,如今却显得萧瑟孤寂,这都要归功于她那宠妾灭妻的好父亲。
容青烟自小就对父亲容怀仁没什么好感,她九岁时便跟着爷爷在军营长大,归家的日子不多,每见娘亲总是一副愁容,反观那柳姨娘,一个妾室,却风光无限,宠爱备至。
房门被打开,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容青烟步伐沉重的走进去,瞧见在床上躺着一副病态的娘亲,眼睛里瞬间蓄了泪水。
萦息姑姑见她身形晃动,赶紧扶住了她,怜惜道:“娘娘千万保重身子”
容青烟回神,见魏太医已经踱步到床前忙活,缓了缓神色,姜裳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魏太医抹了把汗走到容青烟身边,凝神细想片刻,又飞快的看了容青烟一眼,欲言又止。
容青烟看了眼容怀仁,摆手道:“魏太医不用有所顾忌,有话直说”
魏太医听她这么说,才敢道:“娘娘,夫人这是……中了毒”
啪!
“什么!”
容青阳脸色大变,右手按在旁边的案几上,碰掉了上面的瓷瓶,容怀仁也变了脸,惊愕的瞪着魏太医。
“魏太医,你是不是瞧错了,怎么会中毒呢,这也没断过大夫,大夫说是积郁成疾,每天都吃着药呢”
被人质疑医术,魏太医的脸色有一瞬的难看,却碍于容青烟在没敢发火,沉声道:
“国公爷若是怀疑,可请了那大夫过来,或者,国公爷若信不过老夫,权当今日老夫没来过”
容怀仁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赔礼道歉,“魏太医别误会,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姜裳”
容青烟突然开口,姜裳立刻侧身往前,“主子”
容青烟道:“你去找管家,跟着他去找那个大夫,快去快回,莫要耽误”
“是”,姜裳应下,转身快步离开。
窗外树影婆娑,横斜缭乱的映在窗纸上,如同屋内众人的心情,杂乱,压抑,容青烟不开口,谁也没敢说话,气氛极为低沉。
容青烟坐了一会,然后以疲惫为由,让在母亲白氏身边伺候的林嬷嬷扶着到偏房去休息。
林嬷嬷关了门,转身就要跪下,容青烟上前亲昵的把她扶起来,伸手抱了抱她,“嬷嬷”
林嬷嬷是容老国公给容青烟的人,也跟了容青烟多年,有身手,聪明忠心,三年前容青烟入冷宫时,因护主差点被胡媚儿杖毙。
容青烟把人救下后,就安排她出宫了,送去了花婆婆那里养病,容青烟出了冷宫后,得知母亲病了,就把消息送到了花婆婆处,让林嬷嬷来镇国公府照顾母亲。
房间里,林嬷嬷慈爱的拍了拍容青烟的手,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眼睛里泛着湿泪。
“小姐瘦了,这三年,真是苦了小姐了”
容青烟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旁边坐下,两人说了会话,谈及母亲白氏中毒的事,林嬷嬷的神情有些严肃。
“小姐,奴婢虽才来几日,但府里一些事奴婢也看得清楚,若说谁的嫌疑最大,定是那柳氏”
提起柳氏,林嬷嬷的脸色有些难看,甚至是气愤。
“夫人在病中,府里的管家权在柳氏手里,奴婢找人问了,那柳氏平时就苛刻夫人和世子爷,那李管家,是柳氏的亲表兄,两人蛇鼠一窝,国公爷也不管,任由他们兴风作乱,柳氏掌了权后,便让李管家暗中处置了夫人身边的心腹丫鬟”
言此,脸色有些不自然,微微踌躇。
“听说,有点姿色的,全被那李管家欺负了一遍,完事后就把人卖进了窑子里,没有姿色的,都被随便安了个犯错的由头,按在水里溺死了”
说到这,摇头沉沉一叹,惋惜道:“若是以前意气风发的世子爷还在,府里还不会乱成这个样子,可惜啊,唉,听说世子爷这三年,整日借酒消愁”
容青烟回去时,脸色很平静,瞧不出什么情绪,刚坐下没多久,姜裳和李管家就带着那大夫进来了。
姜裳站在了容青烟身后,“主子,他便是一直给夫人医治的大夫,妙手医馆的王大夫”
管家在路上已经告知那王大夫,要来见当朝的皇后娘娘,遂,刚进了门,王大夫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行礼。
容青烟看了他一眼,忽而转头看向萦息姑姑,温声道:
“屋里药味太浓,本宫有些家事要处理,姑姑出去吃盏茶吧”
她脸上挂着笑,语气却是不容置喙,萦息姑姑福一福身,忙道:“是”
等她离开后,容青烟又把目光落在地上的王大夫身上,抿了口茶,漫不经心道:
“王大夫是吧,你现在去把把脉,把完脉后告诉本宫,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到底怎么了”
那王大夫想开口说话,已经被姜裳提着衣襟往里走,半盏茶的功夫,王大夫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看向管家的方向,很快又收回视线。
容青烟弹了弹指甲,慢悠悠道:“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
王大夫吓得浑身哆嗦,一咬牙,抖着身子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夫人这是……这是积郁成疾,忧……忧思过度”
“魏太医”
容青烟突然打断他的话,魏太医知道她什么意思,赶紧道:
“娘娘,夫人这是中了一种来自关外的慢性毒,臣可以肯定,是有人长期给夫人下药,毒性不强,但是时间久了,会消磨心智,使人疯癫”
王大夫一听这话,脸瞬间就白了,“皇后娘娘,他胡说八道,他……他是在诅咒国公夫人啊”
屋内众人全变了脸色,连容怀仁都皱了眉头,魏太医气的吹胡子瞪眼,朝容青烟道:
“娘娘,此乃庸医!”
容青烟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没理会魏太医,只是含笑看着匍匐在地的王大夫,只笑意不达眼底。
“本宫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现在给你第二个机会,说吧,谁指使你的,你若老实交代,本宫可留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