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张郁才

雪华堂。

于1888年建成,一直到郑毅上辈子穿越之前,这组织也始终存在。

在英国人不管华人,不管基层治理的特殊时期,这里实际上就是基层治理的最高权力机构,前几任会长几乎都是南洋的甲必丹,华首。

清廷灭之后,华人的民族意识觉醒,英国人深恐华人团结起来反殖民,特意取消了甲必丹制,但巨大的社会惯性扔在,许多事务仍由此处进行着管理。

此时,在雪华堂的后厅,一张长长的西式餐桌上,张郁才张爷缓缓落座,伸手示意,长桌两侧的二十一位代表才拉开椅子缓缓坐下。

二十一位代表分别来自:

福建会馆、惠州会馆、广西会馆、潮州八邑会馆、番禺会馆、中山会馆、东安会馆、会宁会馆、三水会馆、福州会馆、永春会馆、茶阳会馆、嘉应会馆、赤溪会馆、琼州会馆、中华总商会、雪州锡矿公会及树胶工会。

这是白道的说法。

在南洋,黑白两道本来就是不分家的,如青龙山,凤凰山,红花山,四窟等道上的山头,其实和这些乡党社是隶属关系,前者为社,后者为团,有些人既是山头上龙头,又是各大会馆的会长,或是副会长。

张郁才本人也是如此,他是广肇会馆的会长,同时也是响码帮的龙头。

社和团彼此纠缠,其实他们做得既是正当生意,也不是正当生意,却是和现代社会的商业规则完全迥异的,很难说,今天的聚会到底是坐了一群黑道大佬,还是商业巨擘。

张郁才年逾六旬,发色黑白斑杂,身穿着一黑色的软缎马褂,清朝短打半身裙,手指上带着鸽子蛋般大小的翡翠戒指,把玩着一串大颗蜜蜡的串珠。

一笑起来满脸的褶子,却是一副慈眉善目之姿,拉开了椅子坐下后,眉宇间没有丝毫戾气,就跟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似的,

“有日子大家伙儿没聚这么齐了,都挺好的吧?今天为了招待你们,我可是特意,弄了两条象拔,呵呵呵,这在国内,过去,可是只有皇上老佛爷才能吃到的好东西啊,哈哈哈。”

说话间,便已有美女服务,端来精致的盘碟碗筷,陆陆续续的开始上菜上酒。

华人么,总是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谈事情,说话间,张郁才甚至还不住的吞了一口口水。

然而除了张郁才自己,其他人显然都没将注意力放在这吃食上。

“张爷,您听说了么,咱们吉隆坡,来了一条猛龙过江啊。”

“呵呵呵,猛龙过江?不至于吧,我看,顶多是一条小泥鳅。”

说着,张郁才夹起一片红烧象拔,美美地先吃了一口,用红酒顺了,这才继续道:

“今天叫你们来啊,是两件事,第一,是我听说陈先生,在新加坡似乎是搞了一个什么……筹贩会?有这回事吧。”

一旁,红凤凰一边笑着亲自给他斟酒,一边道:“是马来亚新加坡筹贩祖国伤病难民大会委员会。”

“呵呵,名称倒是挺绕口,还怪长的,啊,他们这些新加坡人啊,总是能整这些新花样。”

说着,张郁才又喝了一口酒,道:“这第一件事啊,就是劝劝诸位,这事他们新加坡人要做就让他们新加坡人做去,咱们啊,别跟着瞎掺和。”

见所有人都露出了不解,震惊,甚至是愤怒的神色,张郁才接着道:

“马来亚是英国人的地盘,英国人不太喜欢咱们这些人啊,身在曹营心在汉,搞抗日,影响了人家英国,和日本人的关系,咱们这些人在英国人的地盘做事,做英国人不喜欢的事,是要倒大霉的。”

一时间,与会众人面面相觑,一人道:“张爷,我听说前些天,李先生也去了,而且和陈先生一样,都是当场就签下了两千的常日捐,更是雪莱我筹措会的主席,这……”

张郁才打断道:“李先生,人家是英王的同学,莫说是这小小的英属马来亚,人家就算是在新加坡见了远东总督,也能横着走,人家自始至终都在天上,

就算是做了让殖民局不高兴的事,殖民局也不好怎么样他,咱们这些泥灰堆里滚出来的泥腿子,能跟人家比?呵呵呵呵呵。”

见众人纷纷低下了头不再吱声,张郁才笑着摇头道:“当然,我这就只是建议而已,不过,老夫我毕竟也算是过来人啊,

当年,孙先生来南洋筹款,老夫我代表洪门,那是出钱,出人,出力啊,为了革命,我响码帮,可是折了不少的弟兄啊,孙先生答应我说,事成之后……

呵呵,算了,不说了,不说了,说得好像小老儿,是为了图他的回报,才出钱帮他的一样,啊?哈哈哈哈,

说真的,就现在国内的这帮人啊,我看,还特么不如那姓孙的呢,给他们捐钱,我就怕他们转个身,就把咱们带着血汗的银子,就给存到外国的账户里,出国享清福去了。”

见其他人闻言全都不禁低下了头,若有所思,张郁才笑着道:“你们怎么不动筷子呢?来来来,吃菜,吃菜。”

“我也就是说说,你们要是想捐,捐就是了,我还能拦着你们爱国么?

不过我听说啊,最近一个多月,咱们南洋华侨的兄弟姐妹,干活往家邮的血汗钱,好像都特么被中央政府给扣下了。”

“有的迟发,有的少发,甚至有些可能就不发了,逼得大家伙只能在南洋换了银元,

然后托老乡们回乡的时候给家里人捎,弄得这半月以来,南洋的银元都涨价了五成,唉~”

众人:“…………”

南洋这边赚得是海峡殖民地元,也称马币或黄元,而国内花的是国币,币种之间是需要换汇的,然而国府现在收了马币,换国元的时候却总是很迟。

战争期间物价飞涨,通货膨胀,即使是足额兑付,这钱换到家人的手里也至少缩水一半以上,

官方汇率么,懂得都懂,炮火一响,那玩意就是个摆设,何况现如今的国民政府几乎不存在足额,及时兑付的情况。

事实上南洋华侨这边虽然捐款回国的热情不低,但其实大家对国民政府的好感和信任度却真的不高,

即使是首善如新加坡的陈先生,前些年还曾在报纸上公开撰文,痛骂国民政府腐败无能。

而且他和光头爱将陈仪极其的不和,两人多次隔空互骂,他也多次公开表示,国民政府无视侨胞情感,他对此失望至极等言论。

反倒是在去过一次延安之后对延安的评价极高,多次在公开场合对其赞许连连,

一个大资本家,南洋首富,成天说一些中华希望在延安之类的话,也因此愈发的惹得国民政府不满,在战争开始之前,和国民政府几乎是出于完全翻脸,彻底闹掰的状态的。

可如今战争一起,陈先生还是只能将钱捐给国民政府,这钱捐的也确实是憋屈。

点到为止,张郁才也就是这般说了一下,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已,说到底其他的老大虽然尊他为首,但本身他对其他人也并不具有什么强制力,也无非是有点面子罢了。

“好了,我们来说第二件事,听说,许生理许大兄弟,回吉隆坡了?

还有一条小猛龙,最近在吉隆坡弄得也是满城风雨……有这么一回事儿么,啊?听说连阿华都被他杀了?这两个人,有点关系没有啊。”

一旁,有人回答道:“今天上午的时候出的事,许先生为了给那新客撑腰露的面,那新客是众目睽睽之下,开枪打死的华兄弟。”

一个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人见状叹息一声道:“张爷!你知道,华兄弟是我的结拜弟弟,青龙山,那是我们的势力,华兄弟跟我是生死过命的交情,如今他横死街头,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说罢,其余人却是纷纷附和了起来。

“是啊张爷,那许生理说到底是个槟城人,平日里在槟榔屿一代横行无忌也就算了,他妈的现在跑到了吉隆坡撒野,刚一露面,他的小弟就杀了咱们的一位龙头,他们槟城人这是一点也不把咱们吉隆坡放在眼里呀。”

“就是啊张爷,不登门不点香,跟各位老大都没打过一个照面,甚至都没来过雪华堂来拜访张爷您,就他妈的敢插旗子,收小弟,

还一点规矩都没有的满吉隆坡乱踩,谁的地盘都过,也不跟我们打招呼,张爷,这人哪是在无视我们啊,分明他眼里连您都没有啊。”

张郁才闻言,呵呵地笑着道:“听起来,这倒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啊,许兄弟要是收传人,怎么会找这么个东西呢,呵呵呵,罢了,

不管他是唐山来的,还是槟城来的,这儿,是吉隆坡,就算真是一条过江龙,这儿的水也能淹死他。”

话到一半,却是突然有官家小步的走了过来,爬在张郁才的身旁耳语道:“老爷,门房说,门外有一人说他叫郑毅,想要进来拜访您。”

“嗯?哈,看来,也不是真的完全不懂规矩呀,各位啊,说曹操,曹操到,今儿个这条小猛龙,却是主动跑来过我这条江了啊,请进来,快,马上给我请进来,让我来见见这位小猛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