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萍哭了，泪眼汪汪的。
按说，石玉萍没什么好哭的，相反的她应该感到甜丝丝的才对，毕竟自己喜欢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啊！还有，她的学习成绩本来就很好，现在又有了杨书生的帮助，更是进步了不少。因而，不应该有什么不开心的。
那天下了晚自习，他们又偷偷地去了蚊园。他们自从上次去了之后还真的再没来过呢，现在居然又要来了，还是石玉萍主动提出来的，这让杨书生又意外又惊喜。不过，因为太突然了，他有点忐忑不安。这不安主要是前两天石玉萍突然被人叫回了家，今天才来，难道有什么事吗？会是什么事呢？就算是有事，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学生又能帮得了什么忙呢？杨书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石玉萍回去该不会是相亲吧？村里像他们这样大的孩子，没有几个不定亲的，有的都快要结婚了，婚期都定下来了呢。
他们像原来一样，石玉萍先进去，杨书生再跟进去。等杨书生坐到石玉萍身边的时候发现她木木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疑虑就更重了，急急地问，咋了？
唉一石玉萍没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底咋了？杨书生把她的手拿过来轻轻地握着，快说啊！
石玉萍又停了半天，突然把手从杨书生手里抽出来捂住脸嘤嘤地哭了。
杨书生猝不及防一下慌了手脚，这，这……哎呀！小声点，这是学校。
石玉萍好像这才清醒过来，极力忍着，到底还是忍不住，反倒憋屈得咳嗽起来，越发显得委屈了。
杨书生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石玉萍显然很伤心，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虽然黑漆漆地看不见，但从她不断擦眼睛，再使劲地擤鼻涕上就可以察觉出来。
杨书生等她不哭了，才又小心翼翼地问，咋了？
我上不成学了……石玉萍话没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咋回事啊？杨书生吃了一惊，半晌，问。
俺爸从楼上掉下来了，腿摔断了……石玉萍说着又哭起来。石玉萍的父亲石有元在一家建筑工地打工，每天都少不了爬高上低的，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不过好几年了都没什么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毛也没少一根，没想到现在居然出事了，还是这么大的事！粉碎性骨折，一条腿肯定保不住了，那就别想再出去打工了。没有了石有元打工的钱，单指望几亩地肯定是不行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石玉萍接替石有元打工挣钱。石有元本来就反对石玉萍上学，是她妈妈白小满和她叔叔石有宾一再说石玉萍学习成绩不错，准能考上大学才勉强让石玉萍上到现在的。石有元出了事，妈妈和叔叔都不吭声了，石有元的反对就合情合理了！石有元要石玉萍赶紧回学校收拾东西，马上打工挣钱去。石玉萍哭着求爸爸让她上完这个学期，石有元本来是要她立马出去打工的，是她叔叔和妈妈见她哭得可怜好说歹说才算答应了她的要求。
打工就打工，有啥大不了的啊？我跟你一起去！杨书生听完立马拍着胸脯说。
不行啊。石玉萍哀哀地说。
咋了？打工的人多了，又不是就咱俩！杨书生不以为然地说。
不行啊。石玉萍还是说。
咋了？人家行，为啥咱就不行啊？咱又不比人家缺胳臂少腿儿的！杨书生豪壮地说。
那将来咱们不还是农民吗？石玉萍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农民咋了？还不一样过？杨书生依然说。
那不一样，农民的日子多苦啊！除非没办法，谁想当农民啊？石玉萍几乎叫起来。再说，就我这个样，连锄头都拿不动，那可咋过啊？，还有，你见过近视眼的农妇吗？石玉萍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现在虽然有了机器，农活不再那么累了，可有些农活还是得亲力亲为的，这就需要有一把力气。石玉萍的身材柔弱纤细，再加上近视，肯定吃不消的。眼下，一般的家庭都是男人外出打工，女人打理家里的一切，女人要是不能干，男人就得三天两头往家里跑，那就别想挣到大钱。这样一来，日子可想而知。
那要不，咱好好打工，说不定也能在工厂里当个头头，那样咱就不用当农民了，等老了也能领退休金了。杨书生想了想，缓和了语气说。
不！当工人一样苦，干最脏最累的活儿，领最低的工资。我才不想哩！石玉萍的口气很坚决。
那……杨书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老师不是一直说，知识改变命运吗？我就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从而彻底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石玉萍一想到原本可望又可及的大好前程就要硬生生地离自己远去，难过得不能自已，又哽哽咽咽地哭起来。
嗯。杨书生沉吟了一会儿，使劲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上不成了啊！石玉萍越哭越伤心，筒直有点痛心疾首了。
你好好上吧，别分心……杨书生抓住石玉萍的胳臂，看着她说，我出去打工供你！
啥？石玉萍乍听杨书生这样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放着好好的学不上，出去打工挣钱供她上学，这怎么可能，简直是天方夜谭嘛！将来自己上了大学，找到好的工作怎么可能还会嫁给他一个农民工？这再简单不过了，白痴都明白的道理，他会不明白？也许他是为了安慰她才这样说的吧。
真的，我打工供你上学，直到你大学毕业。你只管好好上吧！杨书生还是说。
不管真假，他能这样说还是十分难得的。石玉萍就有些感动，愣了愣，猛地扑到了杨书生的怀里。
杨书生迟疑了一下，紧紧地把石玉萍抱住了。这是他们恋爱以来第一次这样亲密，奇异的感觉让他们彼此都激动得打颤，呼吸也不那么顺畅了。奇怪的是他们谁也不愿松开，就这样彼此抱在一起，紧紧地，紧紧地……
过了一会儿，石玉萍慢慢抬起头来，可劲地盯着杨书生的脸不放。
咋了？杨书生也盯着她，轻声问。
石玉萍没说话，突然搂着杨书生的脖子，把自己滚烫的嘴唇印在他的嘴唇上……杨书生始料未及，吓了一跳，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含住她的嘴唇再也不肯松开了，同时，两只有力的臂膀更紧地箍住了她，仿佛要把她箍进自己身体里去，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永远都不再分开……直到熄灯铃响了，两个人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对了，你突然出去打工，跟家里怎么说啊？就要站起来，准备回寝室的时候，石玉萍忽然想起来，这是个根本绕不开的问题，杨书生的爸妈也肯定不会答应的。当然，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可石玉萍还是想探探他的口风。
没事，放心吧。杨书生轻描淡写地说。
你怎么说都好，只怕真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啊！石玉萍又担心起来。
我会想出办法来的，放心吧。杨书生轻轻拍了拍石玉萍的肩膀。
过了几天，杨书生就把他的办法告诉了石玉萍。他的办法就是先斩后奏，等放暑假的时候借口锻炼锻炼外出打工一个月，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就算是他爸妈去找，他给他们来个不照面。这样拖过一个学期，生米煮成熟饭，他爸妈不同意也得同意了。石玉萍对这办法半信半疑。不过，要是真的话，剩下来的就是她必须说服自己的爸妈让她上学了。就算她一路过关斩将一举考上理想的大学，能凑齐学费，至少还得五年啊！她的爸妈会同意吗？唉，好愁人啊！
石玉萍很想踉爸妈好好商量商量上学的事，可又不敢，生怕万一爸妈不同意那一切就成了泡影了，可不说又不行。当然，她也想过让别人来说，比如老师。话又说回来，其实谁说都是一样，无非是让爸妈知道罢了，说不定让别人说会更糟，自己的孩子都不相信自己了，还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吗？爸妈一恼，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石玉萍决定找准时机，自己好好跟爸妈说说。可是，怎么才能让爸妈相信钱的来源是正当的呢？
你咋那么笨呢？杨书生笑呵呵地点着她的脑门说，学校可以给我免费，为什么就不可以给你免费呢？
可是，学校并没有给我免费啊？石玉萍愁眉紧锁地说。
哎，你这个傻瓜啊，骗他们一下不行啊？又没给他们带来什么损失！杨书生轻轻地刮了一下石玉萍的鼻头，说。
可是，我一直都没有骗过他们呢。石玉萍认真地说。
是吗？你可真是个好孩子！这么说，咱俩的事你跟他们说了？杨书生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
没有！我哪敢说啊，找死啊？石玉萍惊慌地说。
就是嘛。那你还能说没骗过他们吗？杨书生狡黯地笑了。
你……石玉萍举起拳头在杨书生的肩头轻轻捶了一下。
那要不你就去打工。别说我没提醒你哦。杨书生故意逗她说。
你……没心没肺。石玉萍破涕为笑了。
我替你去打工，还没心没肺啊？杨书生十分委屈地叫起来，那我不去了，我也要好好上学，考上大学，彻底改变我的命运！
石玉萍知道杨书生是故意逗她玩的，可还是吓了一跳，万一杨书生反悔了，那她就完了。看来以后开玩笑也不能太随便了啊！于是，石玉萍赶紧说，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你乖，啊！
这还差不多。杨书生这才笑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眼看就到期末了。学校一放假，爸爸肯定就会让她打起行李去打工的，要是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大星期，石玉萍趁着跟妈妈白小满栽棉花的时候说了自己的想法。
啥？学校给你减免了学杂费？白小满有点不相信，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咋不能啊？石玉萍心里有点发虚，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爸爸的事我跟老师说了，老师跟学校汇报了，学校决定从下学期开始，免去我的学杂费，要是我学得好，另外一个月还奖励给我一百块钱。石玉萍本想按照杨书生的情况说的，怕妈妈不信，才作了一点修改。
那学校不亏了？白小满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
眼下看是亏了，可要是……石玉萍赶紧辩解。
要是都这样，哪来那么多钱啊？那学校还不倒掉了啊？白小满打断闺女的话。
当然不会都免费了，只有学习成缋好的学生才可能啊！石玉萍听妈妈这样说，想笑，可这节骨眼上不是笑的时候，只能耐心地跟她解释。
那学校图个啥啊？白小满一竿子戳到底地说。
你听我说完啊，要是我能考上北大或者清华，三高的名气一下就大了，到三高上学的学生就多了，那学杂费不光收得多了，还会提高呢，学校就赚了啊！石玉萍一口气把妈妈的疑虑全都打消了。
哦，我知道了，这就是先赔后赚。白小满说。
嗯。你就跟爸爸好好说说，让我继续上吧，妈，求你了！石玉萍乘机说。
那要是这样，我就跟你爸说说。不过，到时候要是考不上大学，你别抱怨，考上大学了，学费还得你自己想办法。不是不疼你，你知道的，原来你爸好好的还能挣，可是有了你妹妹、你弟弟，都给计划生育罚走了。现在你爸出事了，家里哪还有啥钱啊？白小满一向快人快语，对闺女自然也是竹筒倒豆子。
石玉萍听出来了，尽管她妈妈说的都是实情，可还是在向她表明，你不去打工挣钱补贴家用也就算了，在家里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能让你继续上学做父母的已是仁至义尽了。石玉萍知道是这样的，她没什么好抱怨的，甚至十分感激，就说，我知道，走一步说一步吧。
晚上回到家，白小满就把闺女的想法和情况跟石有元说了。
过去，尽管老婆和弟弟再三再四地劝他供石玉萍上学，说是这孩子聪明，要是不上就可惜了，可他心里还是盘算好了，只能供她到高中毕业，家里没钱，她就是考上大学也白搭。现在辍学不过是提前了一年罢了。
玉萍，听我说，现在让你下学你觉得可惜，要是等明年，就算你考上大学，咱家没钱，你上不了，还不是一样可惜？只会更可惜。还耽误一年，少挣一年的钱。你自己算算，哪划算？石有元耐着性子说。
到明年，要是考不上大学，我马上就去打工，要是考上了我就去上！你放心，从下学期幵始，我不要家里再给我出一分钱！石玉萍说着，激动起来，胸脯一起一伏的。
唉，你还年轻啊，不知道过日子的难。你就不想想，明年你考上了，钱从哪来啊？石有元还是苦口婆心地劝着女儿。
这你不用管，我要是考上北大或者清华的，光奖金就用不完！石玉萍信心十足地说。
说得简单！那北大清华就是那么好考的啊？那是咱家开的啊？要是都这样，那别的学校还不早就关门了？石有元一激动声音不觉就高了起来。
爸，你就别管了，我不是说了吗？无论考上考不上我都不再跟家里要一分钱！你就让我上吧，爸，算我求你了！石玉萍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跟着噗通一声跪下了。
白小满走过来想把闺女拉起来，却被闺女甩开了，只好说，他爸，就让她上吧，能上成啥样算啥样，都是她的命，咱也不落埋怨了。
石玉萍看看父亲不为所动的样子，又抽抽噎噎地说，我的眼睛已经近视了，就算出去打工能干得了啥啊？
可能是最后的这句话起了作用，石有元摆摆手，算是默认了。
石玉萍见了，这才放心地站起来。
第二天石玉萍从汽车站往学校去的路上就迫不及待地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跟杨书生说了。
你还真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比刘备还厉害哩。杨书生听完，禁
不住笑了。
去！石玉萍瞪了杨书生一眼，我要不哭就该哭了。
我才不哭呢，只要有你，我笑还来不及哩。杨书生笑眯眯地说。
从今天起，我就得好好上学了，为考上大学顽强拼搏！石玉萍攥紧拳头，做了个努力的姿势。
好。杨书生随口说。
你别吊儿郎当的，我说的可是真的！从今以后，你不要再影响我，我也不再理你了！石玉萍面无表情地说。
那我可不理你了？杨书生故意说。
谢谢！石玉萍突然说。
真不理我了？杨书生歪着头问。
真的！一切都要等考上大学再说！石玉萍板着脸说，你也配合我一下，好吗？
好吧。杨书生这才发现，石玉萍是认真的，只得无可奈何地说。
此后，石玉萍果然不怎么搭理杨书生了，既不赴约会，也不回他写给她的小纸条，只有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才会跟他坐在一起，吃完就匆匆回教室看书学习去了。杨书生开始很不解，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她生气了，后来仔细检索了一下，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末了才想起来，是石玉萍真的发奋读书了，就很少给她写小纸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