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初歇,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润而清新。
杨铭精神还算不错,正快步向家中赶去,脚上的草鞋已是沾满了泥巴和草屑。
“铭哥儿,铭哥儿。”
转头看去,却是王婶家的胖小子福贵,福贵今年不过五岁,头戴着稍小的虎头帽,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袄。
虽是初春,但望江村并不如何寒冷。
想来是一向溺爱福贵的王婶让他穿上的,福贵鼻涕拖着长长的,屁颠屁颠的向杨铭跑来。
“铭哥儿,俺爹昨晚打了鱼,叫你提一条回去吃。”
“好,陈叔今天回来这么早?”杨铭一边说着一边捏着福贵的鼻子,帮他擤掉鼻涕。
“俺爹说昨夜下暴雨,江中发大水,好多人的船都被掀翻了,渔获不多,在镇上很快卖完了。”
“好,这两天有没有听学塾夫子的话啊?别让王婶老是操心你了......”杨铭喋喋不休道。
“铭哥儿,我昨晚看见妖怪了,就在我家附近。它头特别大,好像是一只螃蟹,走路一抖一抖的,可滑稽了,而且比铭哥你还高。”
福贵踮起脚尖,使劲比了比,但只到杨铭的腰间。
“哪有什么妖怪啊,你铭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杨铭只当是小孩子胡说,摸了摸福贵的头,使劲向下压了压。
福贵扶正虎头帽,急切的说道:
“怎么你也不相信我,我娘还说我小小年纪就学着骗人......”
说着便已到陈叔家门口。
陈叔家不大,虽是黄泥建造的房屋,却十分整洁,显然主人家精心打理过,院落的大门上还贴着一个大大的福字。
福贵已经冲过去了,而杨铭看了看自己满是污泥的双脚,顿了顿,还是没有走过去。
房子里面依稀传出来争吵的声音。
“...为什么又要给他?咱家也不好过,福贵都几年没添过新衣了。”这是王婶埋怨的声音。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小铭这孩子命苦,你多帮衬一点怎么了,况且他爹妈在的时候是如何帮咱们的...”
杨铭自父母离去后就时常受陈叔的照顾,陈叔一家捕鱼为生,日子还算不错,平日里两人最是疼爱福贵。
“爹,娘,铭哥儿来了!”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陈叔提着一条青黑色的鱼出来,脸上布满了笑容。
“小铭啊,这条鱼你提回去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陈叔是个老实忠厚的男子,虽然王婶时常埋怨陈叔,但杨铭知道王婶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一直以来对自己也多有照拂。
“谢谢陈叔,那我先回去了。”杨铭表情有些僵硬,不自然的转过身去。
黄昏的残阳把少年瘦削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陈叔看着杨铭离去的背影良久。
“唉,这孩子一个人过得不容易啊...”
单薄的麻布短衫在料峭的春风中显得不堪一击,而被打湿的肩头也一阵发冷,杨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瞥见青黑色的鱼身上好似有水汽泛过。
揉了揉眼睛,只当是眼花而已。
不能在冷风里多待,这样下去受寒可就麻烦了,杨铭这般想着,加快了脚步。
前方一阵嘈杂,迎面走来一对出殡的队伍。
“呜呜,当家的,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一个戴着白帽的中年妇人跪伏在棺材旁,旁边的人正搀扶着她。
“唉,昨晚发大水,崔老二一夜没回来,谁成想今早在江边就发现尸体了。”
“听他们说,下游好几个村子都被淹没了,说是龙王发怒了。”
“崔老二尸体都被鱼虾吃了一半,那死相可怖极了。”
“唉,也不知道就剩她娘俩该怎么办。”
……………
杨铭挪到一边,让开路供他们通过。
在江河边生存的人家就是这样,靠水吃水,永远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来临。
也许崔老二的死对他的儿子来说是父亲的离去,可能会遭到同龄人的欺负,对他的妻子来说是家里劳动力的缺失,是街坊邻居的议论与刁难,是一个家庭的毁灭。
但对从古至今就横亘在这里的沧江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走进自家的破落小院,将鱼丢到木盆里,又烧了柴煮水喝,一碗热水下肚,才感觉自己终于是活了过来。
取了刀在盆边细细打磨,木盆中的鱼却忽然蹦跶起来,杨铭心中却是疑惑,这鱼离开水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活着。
转头看去,青黑色的鱼身一阵水汽泛过,而两只偌大漆黑的鱼眼中水汽氤氲似有哀求。
杨铭心中大骇,这一次切切实实看见鱼身水汽。
莫非这鱼是妖怪?
自年幼起,就不乏听说仙鬼奇谈,妖魔志异。
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着妖魔鬼怪,却也同样有神仙之流与之抗衡。
半夜袭击人类的水妖,为虎作伥的伥鬼,离奇消失的村庄,死而复生的尸体……
虽然从小就听说,但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离奇的场面。说来不可思议,明明是只是一条鱼而已,杨铭却在它眼中感受到了哀求。
倘若只是一条普通的鱼,一刀了结完事。
但如此人性化的哀求......
杨铭本是个爽利性子,便用刀背猛地一拍,盆中鱼也不再蹦跶,随即轻车熟路地刨开鱼腹。
甫一刨开,黄的绿的撒落一地,鱼腹中滑落出一尾红色小鱼,小鱼蜷缩着,鳞片晶莹润泽,只有鱼鳃在微微开合。
“好一尾鱼儿,莫非先前这鱼是为了它腹中这尾小鱼才如此表现?”
杨铭心下不忍,将这尾鱼儿放进院内大水缸当中,便没有多管。
但杨铭不知道的是,一股无形的血气缓缓从鱼尸身上涌出,又被吸入杨铭的丹田之中。
煮鱼下肚,顿觉身体燥热难耐,好似无穷力量迸发。
于是取来家中宝刀,耍了起来,一时间小院里风尘也随之舞动,扬起一阵风尘。
落日黄昏,月上柳梢。
少年的影子渐渐拉长又缩短,院中只剩下舞刀呼啸的风声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把式很粗浅,但一套下来却也有那么几分味道。看得出来十分熟练,这是杨铭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这一阵热气过去了,只觉得通体舒爽,全身有无形的热流滑过,酥酥麻麻的好不痛快。
杨铭擦拭着身体,虽然才刚满十七周岁,但身材已经十分挺拔了,就是长期营养跟不上显得有些单薄瘦弱了。
天空上乌云多了起来,月光也变得暗淡。
杨铭索性躺去床上,回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
‘最近江上有些不太平,还是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多打两条鱼给陈叔家送去吧,还有,这几月来学塾夫子让我在门外旁听,却没有收我东西,也送两条鱼过去吧。’
‘爹娘,快了,就快了,我一定会找到你们的。’
不知不觉间,困意涌上心头,杨铭进入了梦乡……
“铭哥儿,铭哥儿。”
迷迷糊糊之中,杨铭好像听见福贵在叫自己。世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只得循着声音走去,渐渐地能看到福贵爬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都是你的错,你还我阿爹阿妈!”福贵嘶吼着向杨铭爬来,两行血泪流淌在脸上,只剩下上半身在地上蠕动,零零散散的拖着脏器。
在福贵身后的阴影处,陈叔和王婶僵硬地站立着,脑袋和双手不自然地垂下,衣服上全是血迹。
“福贵——”伴随着凄厉的叫声,杨铭从睡梦中惊醒。
身上被惊起一身冷汗,窗外晨光熹微,院里坑洼处积满了水。
这梦来的蹊跷,杨铭心中隐隐不安,索性起床,随手捞起俩捆干柴就向陈叔家赶去。
天色还是比较暗,但勉强还是能看得清路,路上黄泥稀烂,想来昨晚应该是下了一场大雨,紧了紧单薄的袄衣,加快了步子。
啪嗒——
干柴掉落在地上,杨铭瞳孔放大,一股凉意和莫大的恐惧冲上天灵盖,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了知觉。
眼前陈叔家的土房已经坍塌,地上的积水沾染了鲜血而变成微红色,甚至还在缓缓地流淌着。
但更恐怖的是,到处散落着残肢断臂,而在院墙上,从大到小依次摆放着三个头颅。
陈叔,王婶,福贵。他们的脸上还留着惊恐的神色,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三双眼睛死死瞪着杨铭。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院门上残破的福字随着风声不规律地哗啦作响。
“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