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严密的孤独 (2)

转眼又是一周,礼拜一晚自习。公冶菲被一道数学题难住了,她想请封亚舟帮忙解答,但却一直轮不上,同学们的问题格外多,搞得他分身乏术。一直等到晚自习结束同学们都离开教室,他才来到她身边。

“哪个题?”他问她。

“这个,关于圆切线的。”她指给他。

“怎么你也是这个题?早知道,刚刚叫你一块听,刚给大川讲完。”

“啊?大川都走了。”

“没事,再给你讲一遍,先看第一个问题……”

封亚舟讲到一半,教室门口出现一个男孩,晃来晃去朝封主任张望着,看样子应该是来找他的。但他只是看了那男孩一眼,没去理会。

“那个人找您吗?”她问他。

“嗯。我们先把题讲完。”他继续往下讲,语速明显加快了些。

公冶菲却有些心猿意马,因为她认出来那个男孩正是暑假里带头打人的半条眉。他今天看上去规矩多了,穿着运动服,头发也剪短了。他一直在那边走来走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公冶菲心里猜测着封亚舟与男孩的关系,耳边的讲解半句也没听进去。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齐家兄弟到派出所询问寻衅滋事的四个人的下落。派出所民警说找不到人,因为烧烤摊那条街相邻的平安路当时在整体改造,沿街的监控线路全部断电,根本就没有监控记录。怪异的是,当天晚上与那条街相邻的其他街道也没出现那四个男孩的身影,那帮人就像从那条街消失了一般,再无踪迹。

没想到,半条眉自己跑了出来。公冶菲一边听着,一边偷偷瞅着在门口踱步的男孩,她突然发现半条眉长得跟封主任的有些相像。这个发现让她心惊胆战,她突然想到邱吟月好像曾经说过,封亚舟有一个儿子的,但据她们所知,封亚舟是一直单身,所以,这个迷雾一般的儿子谁都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

封亚舟讲完题就带着半条眉匆匆离开了。公冶菲跟出去,发现两人已经消失在走廊里。她跑下楼,也未见两人的踪迹,只好又返回去收拾书本。然后,她近乎跑着赶回宿舍,她要第一时间给齐星打电话,告诉他她的重大发现。

“他们难道真的是父子?”齐星听完她的讲述说。

“不知道啊,总之长的挺像的。我们要不要报警?”公冶菲问。

“先不要,你去打听一下这个人跟你们封主任的关系。”

“要是他真是封主任的儿子呢?我们就这样放过他?”

“如果封主任跟你描述的一样,正直、公平,我想他不会把这件事蒙混过去的;但是凡事都有意外,你跟封主任认识不也只有半年吗?”

“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的判断?”

“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男人是有差别的。你之前给我说过封主任的那些事,从我的直觉来判断,他这个人真实的情况可能跟你说的有出入。”

“你是觉得我太单纯或者是傻吗?”

“不,你不傻,一点都不傻,只是单纯,纯洁!”

“你敢说我傻!”她嗔怒道。“但是所有人都说他是特别好的人,周围没人说他不好,真的。”

“这本身就是问题啊,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获得所有人的好评。”

“也可能是我的圈子太小没机会听到更多人的评价?”

“谁一天没事干总是对别人品头论足?”

“哇,你不知道,晚上熄灯后,所有女生宿舍的讨论话题可都是封主任。”

“你们这些女生,不安心读书,一门心思研究男老师!”

“别说我,我不包括在内哦!”

“所以我说你不傻啊,能分清楚主次。”

“我们到底怎么办?”

“先确认两人的关系吧,现在我们知道了怎么找他,他跑不了。”两人商量好对策就挂断电话。

依照计划公冶菲先找邱吟月确认封亚舟和半条眉的关系。

“他确实有个儿子,大概十几岁吧,养在成州老家他父母家里,不过他好像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邱吟月说。她的爸爸曾是封亚舟的领导,所以她对他以前的事情略知一二。

“你见过他的儿子吗?”

“没见过,他有儿子的事,还是我偷偷听来的,咱们学校里没人知道他的事。”

“孩子又不是偷来抢来的,为什么要藏着?”

“不知道。对他以前的事情,我爸爸知道的也很少。这个儿子还是五六年前,他妈来单位找他的时候不小心跟我爸说漏嘴的,后来我爸爸私下问他,他才承认自己有孩子。”

“他不是单身吗?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的?”

“我不知道,或许不是他亲生的,我当时是太小了,没听明白,只是听说有什么手续之类的。”

“什么手续?”

“应该是领养什么的吧,我是猜的,当时根本听不明白这些字眼。”

“半条眉看上去有十八九岁,如果他是他的儿子,那他二十出头就有了孩子,他那么早就结婚吗?不可能啊!难道是私生子?”公冶菲满是疑惑。

“不是吧,封主任不是那种人。”她被她的猜想吓到了。“他平日里做事情挺坦荡的啊!”

“万一他有难言之隐呢,这种事情不好说,不是没有可能。”她想起之前齐星说过封主任的话。“怎么办,如果他想保守这个秘密,我贸然去问他,他肯定也不会轻易透漏他们的关系。”

“你要去问他吗?小菲,我知道你是能保守秘密的人,所以才把这些告诉你的。”

“放心吧,我不会直接去问他,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她握了握她的手说。“但他为什么这么费尽心思去掩饰这件事呢?”

“你发现没有,他从不谈他以前的事情。一般男老师都爱跟学生们提年轻时候的事,但是他不是。而且,我觉得他对权利地位什么的根本不在乎。以前我爸爸特别欣赏他,有意要提拔他,但是,他吧,总是一副书生意气的样子,也不大喜欢跟领导走的太近。按理说他那样的能力,不至于被调到学校搞教学工作,到现在还仅仅是个科级。”

“他对权利地位不在乎这一点,可能是真的。”

“他有时候真的挺神秘的,让人看不懂。快四十了,不找女朋友不结婚。”

“邱吟月,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被你当做了耳旁风吗?你的心思还在他身上吗?”

“没有,我听你的话了!”

“你不会是觉得自己跟他真的有可能吧!”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在慢慢放下他。”

“我不是在责怪你,我是怕你做飞蛾扑火的事情。现在看来,他或许并没有我们认为的那么完美,至少他还是有些秘密不想被世人所知。”

“不会的,你之前说的,我都听进去了。”邱吟月诚恳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觉得他根本就配不上你,你不能执迷不悟了。”

她并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她只是一时的迷失。少女的懵懂的情感,投射在一个生活中很少见的,儒雅成熟的男人身上,她知道那是一种短暂的迷恋。

从邱吟月那里没有得到答案,公冶灵本想在第二天亲自去找封主任旁敲侧击探探口风。没想到他却请假了,一连三天没来上班。她猜想半条眉来找他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

周四的时候,封亚舟总算出现了。但是他的精神状况却不太好,整个人异常颓废,头发乱蓬蓬,浮肿的面部胡子拉碴,身上还穿着被半条眉叫走时的那一套衣服。他没有备课,应该是早晨回来后直接来上课,讲解周一测试过的数学卷子时屡屡卡壳。

公冶菲和邱吟月时不时对视一下,两人都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满脸疑问。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公冶菲把他请假前布置的作业全部收齐追到他办公室。

“封主任,您看起来几天没休息了,还好吧?”

“没事,就是有点累。”

“这是收上来的作业,全齐了。”

“好,放那就行。”

“请了那么多天假,大家都挺担心您的。”她站在他对面看他收拾桌子。

“哦,家里出了点事,我回去处理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她,满是疲惫的脸上两个黑眼圈很是显眼。

“周一晚自习来的那个男孩,是叫您回家的?”

“嗯,走的太急,没来得及跟大家说。”

“那他是您的亲人吗?”

“嗯,一个亲戚。告诉大家不用担心,我没事。”

“哦好,后面没课了,您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我收拾完就回去,晚自习前我没来的话,你就上我宿舍把作业拿回去发给大家。”

“您都这么累了,明天再批改作业吧。”

“落了好几天课,进度要赶不上了。下午我就改好,你别忘了我刚说的。”

“嗯,忘不掉。”

晚自习快开始的时候,封主任果真没有出现。公冶菲就按照他的吩咐到他宿舍取作业。她敲了一阵门,没人回应,以为他不在。正转身要走听到里面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物品砸到地面上的声音,她一时情急开门闯了进去。一阵浓烈的酒臭呛得她反胃。

宿舍的桌上地上到处都是喝剩的空酒瓶子,封亚舟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查看他,他比上午的时候还要颓废:像是大哭过一场,眼睛又红又肿;嘴角、衣领、床单到处沥拉着呕吐物。这样憔悴落魄的封亚舟她还是头一次看见,想必前几天他经历了特别糟糕的事情,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少女心里一阵心疼。

“封主任,您还好吗?”她轻轻推了推他。他像是睡死过去了,动都没动一下。“封主任,您怎么了?”她有些害怕,又推了他几下。

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少女吓得往后退,理智告诉她赶紧去找人求救。正要离开时,封亚舟醒了。他刚刚出现了短暂的休克,胸腔里憋着的一口气重重呼出后,呼吸才恢复了正常。

“啊,封主任,您把我吓坏了。”她赶忙上前扶他坐起来。“您刚刚晕过去了。”

“什么时候了?”他神情呆滞。

“马上七点,要上晚自习了。我来取作业,看见您躺在床上,好像没了呼吸。您要紧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休息下就好。我是好几天没睡觉,困得挺厉害的,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喝了两片安眠药也不管用,就又喝了些酒。”

“这些酒都是您喝的吗?”

“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大概——”他看着满屋的空酒瓶,不敢相信那些都是他一个人喝的。

“这样太危险了,您还吃了安眠药。”她去收拾满地的瓶子,找了一个塑料袋一一收到里面。

“你不用管那些,去上晚自习吧,作业在门口桌子上,旁边一个牛皮纸袋,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一直忘了拿给你。”

“您看上去不大好,我有点不放心。”她坐下来,看着他。“是不是家里的事情不好办?”

少女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眼神里满是关切与担忧。她轻蹙着的眉头,犹如绸缎的褶皱泛着亮洁的光;微垂着眼角,可怜楚楚的样子,有一种让人怜惜的美。封亚舟看得出了神。

“事情都办好了,只是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出神后忙说。

“很严重吗?”

“我母亲去世了。”

“啊——”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充满着生命力的少女,对死亡完全没有概念。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凄苦,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一切都会好的。”少女伸出白嫩的小手笨拙地覆在了他的大手上。

“嗯,会好的,我知道。”他似是在喃喃自语。

“您保重身体要紧。”少女继续安慰着她。

公冶菲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其实并不太会安慰人的。但看着封主任那憔悴可怜的模样,少女的怜悯心顷刻间疯狂滋长。她不知道一个成年男人的悲伤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那哀痛无助的情绪很快感染了她。于是,她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试图进一步安慰他。

她太单纯了,根本没意识到,这个普通的举动却助长了男人内心难以抑制的罪恶的想法。他盯着她,眼睛红了。

“我能抱抱你吗?”他似是在恳求地问她。

少女听了老师的话,顿时慌了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她想礼貌的拒绝他,然而她却无法挣脱他。她站起来,试图远离他,却被他轻轻一拉,身体倒向了他的怀抱。

“一下就好。”男人在她耳边小声说。

他双臂用力抱了一下她的肩膀便放开了她。她挣扎着站好,难以形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慌张、无措还是恼怒。此刻,她对他的信任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她委屈地看着他,然而他却眼神呆滞,不知看向何方,像是沉浸在之前的悲痛中难以自拔。他脸上毫无内疚的神色,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的举动对她来说是一种冒犯,他也没有一丝的悔意,尽管少女的眼里已经满是埋怨。

公冶菲突然有一种难以忍耐的窒息的感觉,她觉得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抱起作业本逃也似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