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村一整个寒冬,直至春来方才冰雪消融。
许修远计划进仙城一趟。
现如今的修行已经停滞不前,许家村无有灵机不说,《山河真经》筑基阶段的修行功法,需要找到许寅舟才行。
还有四年过去,他许寅舟就像销声匿迹一般,当初两人约定说好的、等他筹备筑基的讯息,可最终为何杳无音信,这里面是否有他的算计在?
这些都需要联系上许寅舟后,才有机会找到真相。
不过想要把消息通传至护道堂,还需借助其他势力才行,木青岩所在的木家,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除此以外,还需要摸清仙城林家的底细。
所以前往青山仙城,已经势在必行。
回到许家村已有月余光阴,但这段时间无有歹人找上门,不知是消息没有通传出去,还是有所顾忌正在暗中蛰伏。
许修远深吸一口气,压下杂乱的思绪,低头看着桌案上的几只玉瓶,喃喃道:
“源自家族修士的精血,才对道基有吸引作用,凡人的精血却不能引起共鸣,倒是不好贸然尝试炼化。”
这段时间里,呆在村中闲来无事,便额外收集了几份精血,来源各不相同。
有像许长生一样的家族修士,有像许大壮一样的家族凡人,有劫掠乡野的炼气匪修,乃至外姓佃民等等。
其中唯有家族修士提炼的精血,才能引起道基的共鸣,仿佛在召唤许修远将其炼化。
许修远对家传功法了解颇深,知晓《山河真经》在筑基初期...炼道阶段的修行,需要炼化一种天地灵水方可。
只是不知家族修士的精血,能否替代天地灵水的作用,炼化之后的效用又会如何,是否影响筑基神通道术的修行。
一切都是未知,是以许修远克制住了道基的意动,不敢贸然尝试炼化。
许修远揉了揉眉心,自嘲道:
“我这上品道基,以诡异灵机筑就,很多东西便无从参考了,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老族长许寅山炼化血泥、成就道基的时代,应当不曾发现道基与族修精血共鸣的秘密。
毕竟从没看到过相关记载,说族中大范围收集修士精血,连私底下的传闻也无。
————
许安澜即将第一次远行。
小家伙不明所以,本想着有祖爷爷或者大马猴一起陪着,去见识一下后者经常讲的那座江湖,好像也挺不错的样子,为此偷偷激动了好几天。
谁知道他们俩都不会去,就只有自己和那个怪人,许安澜如何会愿意。
小童从不曾出过远门,没离开过许寅松和许长生身边,心中的不安可想而知,就嚷嚷着他也不去了。
但最终失败了,以往事事都依着他的两人,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他跟着去,怎么哭闹都没用。
从小在别人的冷眼中长大,也饱受同龄人的欺压厌恶,许安澜内心再敏感不过,好意和恶意他都能感受得到。
他不相信祖爷爷和大马猴不要他了,一定是因为那个怪人才会这样,好在大马猴说这一趟进城就几天,不会耽搁太久。
许安澜换了一身整洁衣衫,正乖巧站立。
许寅松双手熟络,正为小童梳着头发扎起总角,不过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嘴上叮嘱不停:
“路途上...不能乱跑。”
“昂。”
“到了仙城后...谨言慎行,不可惹是生非。”
“昂。”
“听你父亲的话。”
“……”
“饥寒渴饮...之时,翻找挎包。”
“昂。”
老人讲的杂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小童应的随性,挑挑拣拣。
桌案上有一只棉布挎包,规格不算大。
里面装着小毛毯,小米饼,小水囊,一枚玉佩,还有老人拗不过,非得装上的泥人偶和小石子。
“莫要背...宝剑了罢,有挎包在不好再背。”
“宝剑我可以抱着。”
————
马车缓缓前行,去往青山仙城。
许修远坐在车门前,看着道路两边树木,光秃秃的枝条已经开始抽芽,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许安澜抱着木剑坐在车厢,不声不响,有时会偷偷看前面那个怪人,饿了渴了就翻找旁边的挎包,突然间变得懂事了让人省心起来。
除了中途偶尔停车歇息,两人就这般沉默到了仙城。
马车穿过繁华的城坊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街道两边吆喝声不断,许安澜趴在窗沿旁边看花了眼。
在更远的地方,矗立着很多非常高的房子,一栋栋直条条,许安澜还是第一次见那么高的房子。
收回目光,开始左右观望,在街道两边寻找起来。
大马猴说花酒是世上最香的酒,也不知道在哪里才能喝到,会不会跟以前偷偷喝过的酒一样辣,如果是的话就不好喝了。
大马猴还说了,城里面最好玩的去处,在一个叫赌坊的地儿。
比下河摸鱼上山捉鸟还要好玩,很多人被东家赶了才舍得出来,回去带上自家婆姨和孩子过来,才能继续玩乐。
我嘞个乖乖,被人赶了才舍得走的去处,好玩肯定假不了。花酒什么的好不好喝,许安澜其实不太在意,但热闹好玩的事情他肯定喜欢。
马车穿街走巷,最终在一处城门楼前停下。
门前有人守着,腰间还挎了佩剑,上来和怪人说了些话,才低头弯腰退回去,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
马车穿过门楼开始上坡,又走了很久才看到坊市,不过街道上的人少了很多,也没有人在吆喝叫卖。
没有在坊市停留继续往前,哪怕刚刚开春,道路两边依然绿树成荫,树后是高高的护栏,偶尔能看到气派的高门庭院。
马车速度不慢又行驶了一阵,最终在一处院门前停下。
两扇大门之上,鎏金绘制了一株树木,两边各占一半,许安澜只觉得这树很奇怪,不像村中见过的那些。
等了片刻,有人急匆匆来迎。
木青岩心潮起伏,先是拱手作揖,激动道:“好人道友造访,木家蓬荜生辉!”
许修远同样作揖一礼,笑道:“青岩道友别来无恙否,这是犬子安澜,今日特来叨扰。”
木青岩望了望抱木剑背挎包的小童,带着和煦的笑意点点头,嘴上只道:
“欢迎之至,欢迎之至,里边请!”
引着两人进门,庭院占地广阔其内曲径回廊,亭台楼阁尽显古朴典雅。
行至一处湖边小筑,木青岩吩咐仆从道:
“将上好的糕点零嘴取来,好生招待这位小公子,万不可怠慢了去。”
仆人应声而去,木青岩这才看向许安澜,温声道:
“小安澜可在此处随意玩乐,我与你父亲便在湖心亭那边,你若不觉枯燥乏味也可跟来。”
许安澜怯生生望了眼许修远,见后者微微颔首才找了椅子坐下,随后开始观望周遭,好奇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安。
两人落座湖心亭,木青岩一边冲茶,一边开口道:
“还请道友见谅,木家主事之人是我叔爷爷,正在闭关不便引见,道友不若多留些许时日,等他出关后,容我等好生招待一番。”
许修远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的样子。
灵茶香气四溢,闻之心旷神怡,木青岩抬手:
“道友请。”
许修远轻抿一口灵茶,斟酌道:“我名许修远,此番寻青岩道友是有要事相托。”
话落,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重峦许氏,许修远。”
木青岩听了这话,神情错愕了好几息,最后才苦笑道:
“难怪,道友瞒的我好辛苦。”
难怪在相识之初,这位好人道友行事清奇,不似山泽野修那般生性贪婪,也没有仙城家族修士的乖戾市侩,原来出自秘境道录世家,自然看不上自己那点家当。
同时心中庆幸,多年前迫害许家之事家族不曾参与,也算积下善缘,事后他才愿放我一马。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如今面对救命恩人,也不用左右为难。
思及此处,木青岩郑重起身,拱手作拜道:
“承蒙道友信赖愿意如实相告,道友所托之事,可是贵族回归青山仙城,向镇抚司企划修行灵地之事?木家愿全力相助。”
修士若达到筑基境界,并且可以完成每年的道兵仙苗纳贡,便可向镇抚司申请仙山灵地,开拓一族之根基族地,成为护道堂治下道兵苗圃。
许修远不觉失笑,道:
“只觉得与你意气相投,但青岩道友如此多礼,倒显关系生分了,此番所托之事,乃向护道堂传一消息。”
“嗐!是青岩不对,与修远兄相处倍感亲切,往后小弟只以兄长相称了。”木青岩喜上眉梢,打蛇上棍自来熟,又正色道:
“通传消息之事易尔,我木家在护道堂衙署各司都有干系脉络,道友直言便是。”
许修远心中暗忖,这木青岩颇具赤子心性,倒是值得相交,遂直接道:
“此人名为许寅舟,具体在护道堂何处衙署供职,我亦不知,只想约他见上一面。”
木青岩略微沉吟,道:
“无事,我托人去问便可,届时自会将消息传达,不过兄长要有心理准备,护道堂兵籍道修管辖严苛,能否相见尚在两可之间,且就算相见也只能在镇嶽峰,不可私自下山。”
许修远若有所思,点点头:“无妨。”
木青岩忽然笑起来,喜道:“如此说来,兄长要多逗留些许时日了,与秘境通传消息一来一回颇费时日,正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许修远轻轻颔首。
两人饮着灵茶,随后聊起了奇闻异事,又谈玄论道交流修行心得。
茶过三巡。
木青岩突然好奇问道:“我观兄长同样成就道基不久,可是在其他仙城闭关突破?”
当初朱林两家联合,极力搜寻之人应该便是他了,其逃脱之时最多炼气圆满境界,时隔几年后再次出现,已经是筑基有成。
而在青山仙城,近些年不曾听闻有人破境筑基,是以木青岩有此疑惑。
许修远摆摆手,淡笑道:
“昔年被仙城歹人寻上门来,敌强我弱只能无奈出逃,九死一生之下得了些机缘,便是凭此机缘突破筑基境界。”
说罢一抹腰间储物袋,手中多了两颗晶莹石头,有氤氲灵光缭绕。
木青岩惊诧莫名,双眼紧盯石头不放,迟疑道:
“这是...灵石?”
许修远轻轻颔首,见他如此好奇的模样,便将两颗灵石抛了过去。
木青岩接过后仔细端详,啧啧称奇道:
“兄长好运道,我还是第一次目睹这稀罕物事,在我们重峦宗地界,用大小聚灵丹替代此物也是无奈之举,传闻灵石如今只有洞天福地还有产出。”
婆娑着手中灵石,木青岩忽又想起一事,试探道:“兄长所成道基品质几何?...嗐...是青岩一时好奇言行无状了,兄长勿怪,勿怪。”
木青岩说话间,尴尬地揉了揉脸颊,只觉得与好人道友投缘,一不小心便失了分寸,言语无忌问出如此冒昧之言,窥探他人修道隐私。
许修远犹豫了一下,回复道:“中品道基。”
闻言,木青岩满脸羡慕,看着许修远道:
“恭喜兄长了,中品道基有望一窥金丹境界,不像小弟只得了下品道基,此生金丹无望不说,还被老祖外放仙城,接替叔爷爷持家。”
木青岩此前受老祖恩荫,得以在秘境修行多年,可惜自己道意打磨不足,只能凭借家传功法在灵力方面,收获道纹一枚筑就下品道基。
好在老祖荣宠深厚,出秘境前赐下诸多符箓,才能在朱长恩的猎杀之下保住性命。
许修远怔愣片刻,叹息道:
“青山仙城悟道、求道、问道三峰,峰顶时常劫雷轰鸣,祥云异彩可常见?渡劫者如过江之鲫,得道者寥寥罢了。金丹,何其难也。”
毕竟观摩过许寅山渡劫,还亲眼目睹他陨落劫雷之下,许修远一时间感触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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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小筑。
婢女很快端了糕点上来,低声道了句小公子慢用,随后便去了门外侯着。
糕点数量繁多有七八碟,样式精致香色俱全,都是许安澜不曾吃过的,但每一碟里面只放了两三块,如果少了一块就会非常显眼。
许安澜盯着方桌上的糕点,定定坐了很长时间,最后咽了咽口水跳下椅子,没舍得解下棉布挎包,抱上木剑慢慢转悠起来,好奇观望屋内陈设。
直至走到一方书架前才停下,书架上摆了很多栩栩如生的木雕,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应有尽有,但没几样是许安澜叫得上名字的。
书架中间摆着一条青尾,这鱼儿他在河里捉到过,许安澜自然识得,虽是木雕而成但像极了真鱼,欢喜之余忍不住抬手去摸了摸。
便在这时,有个小女童从门口走了进来。
女童明眸皓齿,身着青梅色宫裙,手提翠绿竹篮,竹篮不大装着几朵粉嫩小花。
她清澈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歪着头盯着许安澜看了一会儿,然后缓步靠近。
一时间让许安澜愣在当场,一手抱着木剑,一手还摸着那条青尾。
直到青裙女童伸手去捉青尾,许安澜才连忙把手缩回,又退到了一边去。
女童已经把青尾抱在怀里,防备的看着许安澜,后者想了想翻开棉布挎包,将泥人偶攥在手中,然后若无其事地望了望女童。
女童低头望着泥人偶,眼中带着好奇,但很快被方桌上的糕点吸引,双眼一亮冲了过去,放下手头的东西后,一手抓着一块糕点,不时往小嘴里面塞去。
许安澜见她吃的正香,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想起祖爷爷的叮嘱,从挎包里面掏了小米饼出来,开始狼吞虎咽。
以往从不曾发觉,祖爷爷给他做的小米饼也会这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