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筑基

山腰之上。

避开下山的饿诡洪流,许修远朝着山腰侧面跃去。

灵动如狐,轻盈飘逸。

许修远自从被老者盯上后,实力悬殊之下,便知此番绝难善了。

那老者追他如此之远,却还游刃有余面不改色,可见实力非凡,心中也没了殊死搏斗的心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什么“放你一马,我转身就走”之言,他是半点不信。

走投无路,许修远便心思发狠,想着拖上一个垫背死也不亏,算计了那老者一把,所幸最后成功了。

其中关键,是那个打翻在地的小瓶。

里面装着的,是诡晶研磨而成的粉末。

诡晶一物,乃重峦宗严格控制的违禁物品,从不曾有过流出的传闻。

秘境之外的修士,对其自然知之甚少。

此物乃是渡过天劫、灵智不弱于人的饿诡,方可在体内凝结的核心之物,是其力量之源,类似于修士的大道金丹。

诡晶对于普通诡怪,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对于这禁物,许修远也是知之不详。

其乃是许寅舟连同筑基灵物、以及《山河真经》筑基秘要,一同交予他的东西,除此三者,别无他物。

许寅舟曾言,此物可引诱诡怪。

家族众人到了许家村后,若是遇上饿诡过境,可凭此将灾祸引至他处,免于危难。

只是此物不可轻用,需慎之又慎。

其一,诡晶既然被列为禁物,若是光明正大的使出来,无疑是在打重峦宗的脸。其二,若是使用不当,极易引火烧身。

许修远盘坐良久,便是静等风来。

借下山之风散播粉末,吹向那稳坐钓鱼台的老者。及至风势逆转,以风中裹挟的诡晶细末,引发饿诡暴动。

那诡晶粉末若是摄入些许,便会招致灾变沦为饿诡。即便有所防范未曾吸纳,也免不了沾染一星半点,同样难逃饿诡的啃食。

如是这般,老者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算计得逞,许修远此刻却开心不起来。

如今身处山腰一侧,虽暂时安全无虞,可已是精疲力尽,将将压制下去的伤势,眼看着又要起复。

况且,上山容易下山难。

在山顶之上,雷霆轰击不断,显然有更恐怖的存在,盘踞山巅。

山脚下饿诡成潮,且还在不断汇聚蔓延,因找不到诡晶的存在,如今又撕咬成群,一团乱麻。

许修远凝眉望着山脚的混乱,知晓此时下山,必成血泥肉饼。

而待到天明,这群饿诡恢复了理智,回山后便会发现他这个异类,届时亦无法幸免。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已至绝境。

苦思良久,还是束手无策。人力有穷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算计终是徒劳罢了。

叹息一声,许修远颓然跌坐在地,无力感袭来,只觉身心俱疲:

“凡是不能着力之处,便是命么?”

兀自轻笑自嘲几声后,不再紧绷着心弦,又顺势大喇喇的躺倒在地,好似周围的喧嚣、这绝命的处境与他再无相关,只等天明到来。

许修远望着黑黢黢的天幕,与【重峦秘境】里的夜空对照了一番,才发觉眼前这天,竟是这般逼仄狭隘。

它就这么直愣愣盖在上面,抬头就要碰个头破血流。

怔愣失神许久,往日种种如过眼云烟。

求活修道,嫡庶尊卑,勾心算计,炼气登高,娇妻幼儿,筑基机缘…

一转眼,已是争渡半生了,不…应该是一生了罢。

许修远尤自迷迷糊糊间,察觉山顶的电闪雷鸣渐渐弱了…

“嗷吼~”

“嗷吼~”

蓦然,山顶有吼叫声传出,声响悚人心魄,激荡昂扬之意无法抑制,像是挣脱了藩篱,突破了桎梏。

山体跟着一阵晃动,宛若被擎天巨脚重重一踩,威力憾人。

许修远迷糊之间大吃一惊,慌乱爬起身,往山下观望,还道是那群畜生要提前袭来。

谁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匍匐在地的饿诡,尚且在瑟瑟发抖。

后知后觉的调转身形,抬头向着山顶瞧去。只见一只巨爪虚影,从天而降朝着山顶一拍…

“轰隆隆,噼里啪啦”

巨响过后,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入眼的便是山崩地裂,巨树折枝,尘土飞扬。

山体抖动,一阵天旋地转,许修远已经无法站立,摔了个跟头后,随着滚石落木向山下坠落而去。

无边的黑暗袭来…

————

许家村。

自从许家人迁来之后,这小村落之中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

以往年节祭祖才有的热闹,如今倒像是家常便饭,纷至沓来。

尤其是,在许修远家闹出人命之后,引起了诸多猜疑和瞩目,常有仙城之人来到村中。

先是青山仙城朱家,派人到村里盘查许思渊父子死因。只知道是许修远所为,至于具体的因果缘由,至今还未查明。

接着是青山仙城林家,派了大批人马,到许家村周边荒野,大范围的搜索探查,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最后悻悻而归。

然后就是朱林两家之人联合威逼,想带走许修远妻儿,却是被许寅松拦下。

这个许氏人人唾弃的老头,无惧威逼利诱,不惜以死相逼,也要护住这对孤儿寡母。

朱林两家对此束手束脚,不敢威逼压迫过甚。

只能徐徐图之。

说起这半身埋入土里,仅是炼气后期的老者,就永远绕不开许思明这个天之骄子。

虽说那句,“我许思明一心求道,百无禁忌。”在仙城传得沸沸扬扬,引为一时之笑谈。

可毕竟血浓于水,没称量出许寅松在儿子心中的分量之前,谁敢轻举妄动?

许思明只要还在【重峦秘境】,凭他世所罕见的天资心性,道途就有无限可能,终归会让人有所忌惮。

更何况,秘境之中有传言流出,许思明入赘的势力,乃是重峦宗嫡传望族,这个家族在宗门掌权不小。

许修远家的庭院,已在当日的爆炸之中,沦为了废墟。

许寅松为了更好的照看这对母子,让他们搬来自家宅院,反正已经一把年纪,倒也不怕有闲话传出。

清晨时分。

许寅松坐在自家宅院的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不时有剧烈的咳嗽声响,吃力传出,似要把肺子咳出来才罢休。手中烟杆却不曾停下,咳完就捻了烟丝装上。

天井里面,邋遢的粗壮汉子靠坐大石磨,有浑厚的嗓音传来:

“弟妹,狡狐儿…修远那厮是个狡猾奸诈的,命又比这磨盘还硬。如今未有消息传出,这算好事儿。说明不曾落入,仙城那些人手里,事情尚有转机,你也无需忧心太过。”

“如今风头正紧,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村里面,你们母子便是修远的软肋,务必要小心谨慎。”

这邋遢大汉正是许长生,而在屋檐底下坐着个憔悴妇人,抱着孩子默默垂泪,听到大汉劝慰的话语后,抬手抹了脸上泪水,哽咽点头:

“长生哥,我晓得哩。倒是你,需得小心些,莫要被我母子牵连,招来祸事才对。”

许长生闻言,皱眉问她:

“可是嫡系那些人乱嚼舌根,口出怨怼?”

妇人只默默摇头,许长生兀自气愤填膺:

“哼!真是孬种硕鼠,能耐都使在孤儿寡母身上了,对外人倒是卑躬屈膝。”

便在这时,宅院门口那边传来声响,远比方才的咳嗽声来得重。

“咳咳~”

许长生转头望去,扯开嗓子,一脸不屑道:

“莫给我使脸色,当着你的面我也敢说,他们做的这些狗屁勾当,令人齿冷心寒,老子羞与为伍。若非你这老头此次做事地道,我连你一块骂。”

院门口那边没有回应,似是自觉理亏。

这粗鄙汉子所言不假,对于族中嫡系的一些做法,许寅松也非常不满。

有族人提议交出这对母子,村里好撇清干系,以免殃及池鱼;也有的族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冷眼旁观。

如此作为,只知各扫门前雪,只想着独善其身,还是一个家族吗?尤其在家族衰败的危难之际,人心早晚要散,又谈何赓续传承?

可惜老人年老体衰,且名望受儿子牵连,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成,平日里烟也抽得更狠了。

汉子扯的这一嗓子,不单让老人缄口不言,也把妇人怀中酣睡的孩子嚎醒了。

“哇哇哇~”

妇人连忙哄弄,只是这将满周岁的孩子是个脾气大的,哭声就是不停,妇人听得心焦,也跟着一起呜咽起来。

只道是天可怜见,丈夫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母子二人孤苦伶仃,外面又四面楚歌,胁迫甚重,往后的日子该怎么熬?

这阵仗倒把豪气干云的汉子,搞得偃旗息鼓、局促不安起来,只看着孩子讷讷道:

“这小兔崽子随他爹,净会让人闹心。哼,哭哭哭个没完,倒不像是个带把的。”

“弟妹你这若有难处,只管开口,我与修远的关系非比寻常。天塌下来,尚有…这老头,我虽不顶事儿,但也不会坐视不理。”

犹豫了一下,觉得此番还是多亏了许寅松,才能保下这对母子。

为全道义,自己虽不惜身死,可真要到了这一步,以自家这炼气中期的修为,除了能溅歹人一身血,也难以改变什么。

许长生这番话说完,见妇人点头应下,便也起身拍拍屁股,往玄关院门走去。

出门的时候,坐在门槛上的老人许寅松,自顾自的敲击烟杆,甩掉里边的烟灰,显然不愿搭理这粗鄙糙汉,所以视若无睹。

许长生也不待见这个迂腐拿乔的老头,冷哼一声后,扬长而去。

————

重峦宗旧址,边缘的未知之地。

许修远是被饥饿唤醒的,腹中火辣辣的一片,痉挛翻腾极其痛苦。

睁开双眼后,入目的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光亮。

思绪迷惘之间,挪动了一下身躯,顿时牵动伤势,剧痛之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许修远摸索感知了一阵,好在还算四肢健全,伤口也已经结痂,心中暗忖:

“我竟未死,此地是哪儿,又过去了多久?”

“当日是被山顶变故殃及,从山腰坠落,这漆黑一片的,莫不是在地底之下?”

许修远撑起半身,背靠身后石壁坐了起来。

运转功法,发现经脉之内所剩灵力不多。此地的灵机倒是充沛,汹涌澎湃,可他却不敢炼化一丝半缕。

饥饿难耐间,许修远从储物袋内,将为数不多的食粮取出,就着清水细嚼慢咽起来。

半晌,稍稍恢复体力后,许修远点燃了火折子。借着火光环顾一圈后,心中一沉。

这是一个丈许方圆的岩石坑洞,地上一片土石碎木,出口已被巨石封锁。

怀揣着希望抽刀劈砍,出口巨石纹丝不动,许修远心有不甘,发了疯般寻求出路,石壁却恍若铜墙铁壁,受灵机浸染变得坚硬如铁,不由得恨声骂:

“忒,还道是死里逃生,不想要困死在这,真是憋屈窝囊。”

许修远绝望的跌坐在地,想起一事儿,自储物袋中拿出装有筑基灵物的玉盒,朝着地上狠狠一摔。

玉盒翻滚,到了丈许之外。

便是因为此物,才迷了心智,一步步落入今日处境。一介炼气圆满修士,无端跑去偏僻村落,埋下祸根,早有取死之道。

“怪只怪在【重峦秘境】呆得久了,周遭炼气修士如蝼蚁,当惯了那市井底层小修,出了秘境后,灯下黑以至于阴沟翻船,终究是失了谨慎。”

慨叹过后,是良久的沉默。

许修远盯着地上玉盒,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底滋生,触碰禁忌的念头越发强烈,眼神也逐渐癫狂。

爬过去将玉盒拾起,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

“就是不知他许寅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同样疏忽了这一层,还是另有算计故意为之?”

若是后者,那他所谓的帮我筹谋筑基,便是个天大的笑话,怕是等到身死道消之日,都不会有他的消息。

莫不是以我为诱饵,吸引秘境内外各方注意力?许修远想到这里,那狭长双眼中,闪过狠厉决绝:

“若真是如此,往后成了饿诡也要噬他二两肉!”

深吸一口气,许修远不再多想。感受着周围浓郁的灵气,盘膝坐下后,便开始了炼化吐纳。

今日,他要在此地突破筑基!

玄黄界的修仙功法五花八门,所需筑基灵物便各有不同,品质也有高低之分,其最终筑下的道基,自然是千差万别。

许修远所修功法,乃许氏家传根本功法——《山河真经》,其需要炼化土属的筑基灵物,方可筑下大道根基。

山为根,水为辅,以山定水。

重峦宗地界,修士功法多为山峦土属。

至于其他属性的功法,并非没有,只是因为筑基灵物缺失,大多被修士束之高阁。

而【重峦秘境】盛产的筑基灵物,正是各类土属性的天材地宝。

许修远花费了两个时辰,便将一身修为恢复至巅峰。炼化了这诡异污染的灵气后,尚无任何的不适,

“应是时候未到罢?”

稍作停歇,许修远便全力运转功法,开始了新的一轮吞吐灵气,只是引发的动静更大了。

岩石坑洞内,一时间灵气翻涌,朝着中心汇聚。

“……”

修士呼吸吐纳灵气,炼外物化为己用,只为在人身小天地之中,构筑大道根基。

往后的修行登高,便是以此道基作为桥梁,勾连人身天地与身外天地大道。

却说人身小天地之内,有上中下三处丹田窍穴,各具神妙。

上丹田“泥丸宫”,中丹田“黄庭”,下丹田“炁海”,又名“气海”。

此三处丹田与修道九境,各有对应,息息相关。

修士筑基第一步,便是开辟丹田气海,采人身天地之大药铸就道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