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八年,帝遇刺,太后以宫中有前朝鲁王余孽藏匿为名,彻查皇宫,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千牛卫、金吾卫接连查出问题,太后调羽林军入宫护主。
是夜,几个侍卫突然出现在立政殿。
因宫中动乱早有预兆,我一直吩咐左右轮流值夜,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禀报。这几人的出现实在令我惊吓。
看上去年纪较大的侍卫,主动解释:“殿下莫要惊慌,主上派我带您出去,如今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月色下,几人的脸长得极为寻常,假如走入人群会被立即淹没,应当不是羽林军,我略松一口气。
“主上?你们是千牛卫,还是金吾卫?”
“暗卫徐服。”他简单地自报家门。
暗卫?上一世,余晚儿与皇帝在殿内朝夕相处半年,也从未见暗卫出现。
来不及细究,一旦羽林军掌握宫闱,我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了。
“只是,我如今怕是走不了。”我苦笑道,那日余晚儿一语成谶,我竟真的病倒了,这一场病来得蹊跷,太医来看了,也未查出什么。
徐服略一沉默,道:“殿下,失礼了。”
趁着月色,徐服背着我走宫中小道,一路到了一处佛殿,我诧异道:“这不是太后礼佛的地方?”
徐服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正因此,此地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佛殿大门正对太庙,清静又贵重,羽林军即便再大胆也不敢踏入这里。
他又带我到后殿,掀开一扇木门,里面是一处可容纳两人的藏身之地,竟然塞满食物和水。我真是哭笑不得。
夜半,东边突起火光,从佛堂往东的方向,能看到晃动混乱的人影,殿内却安静得要死。
徐服探了一眼,回来汇报:“是紫宸殿。”
“陛下还在紫宸殿?”我一把抓住徐服的胳膊,忽而想到,他若不在紫宸殿,怎么能引得那些人前去呢?
“宫外是哪路军?”虽然知晓他必定做了十全的安排,我还是忍不住手心冒汗,面前尽是那张温柔的脸,春风和煦的眼。
“龙武军。”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殿下放心,陛下都安排好了。”
我煞煞地松开他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本宫晓得了。”
“陛下他……”我揣度着问:“是什么时候有暗卫的呢?”
此事隐秘,我猜想徐服未必肯说,不料他非常直接地回道:“三年前立春那日,陛下落水,醒来后成立的暗卫。”
三年前的春天……我回忆着,是了,皇帝与江皇后那几个月的空白档案也是从那时起的。
“陛下因何落水?”昏暗中,我的精气神也被抽空,仍挣扎地问道。
徐服知晓我的意思,回答道:“不是遭人暗算……”他瞧了我一眼,似乎在琢磨要不要接着说,见我目光恳切,他才说道:“陛下说,这都是天意,陛下落水后,曾见过元济大师。”
这就多少有些怪力神乱了,因我精神实在不佳,也未细细琢磨,径直睡了过去,迷糊糊间一直听到有人在喊:“殿下,不要睡。”
又陷入一场梦境。
皇帝仍然躺在床上,脸色已呈枯黄之状,药石罔效。
“陛下,不要睡,不能睡过去。”我拽着他的胳膊摇晃,他枯瘦的面容已看不出曾经的郎艳独绝,连我手中这只胳膊也细如柴骨,更显这一身宽袖睡服的空旷。仅有那浓密得不似男子的睫毛黑漆漆地覆盖在眼睑,留下深深阴影。
“姜曜,你给我醒来。”她有些生气了,真的很生气。这个男人心里爱着别人,连她身体有孕,也对她没个好脸色,现在还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让她照看。
凭什么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涌上心头。
“别哭……你哭得朕烦。”那一排阴影变浅,他的睫毛颤动,微弱地睁开眼睛,那里没有光,但却充满了温情。
我肩膀一耸一耸地,轻声啜泣,见他醒来,慌忙准备去端水。
“不必了,我不渴。”他望着我,目光里竟然因为柔情而泛出了一丝水光。“你刚才喊我什么?”
我目光闪躲,“什么,自然是陛下。”
他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抹微笑:“余晚儿,你不适合撒谎。”
他转过头,望着帐顶,怅然地说道:“我很后悔,晚儿,早知如此结局,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好好待你,这样,至少我们还能有一段很好的时光。”
他又看向我,如同黄昏中即将落幕的夕阳,“虽然这样,也很好。”
他这样温柔,这样缱绻,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很快,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断地咳嗽,像是要将整个生命都咳出去,我慌忙朝外喊道:“太医。”他抓住我,虚弱地摇着头:“晚儿,别喊了,咳咳……你还不明白吗,无用的。”
我看着他的生命就这样在我的眼前逐渐流逝,突然,他的声音突然抬高,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
“晚儿,来世,我会去找你的。”
梦,戛然而止。
无边的黑暗之中,一声沙哑的尖叫:“余晚儿,你快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