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后,但皇上不爱我。
皇上爱谁呢?他爱马才人,郭宝林,楚宝林,冯御女……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仙女一样纯洁。
皇上曾浑不吝地说过一句话:过了十八岁的女人,就可憎起来。
要不怎么说皇家人早熟呢?
很不巧,我嫁给皇上的时候,刚过二十岁。还未进宫就要失宠,恐怕是大盛朝史上第一例。
我原本是一个刚从外任调回的六品郎官的女儿,祖宗十八代都没出过大官,按说就是天下掉皇后也砸不到我家头上。
皇帝冠礼之时,是行了大婚的,那位皇后,是太后的侄女,只是这位皇后命不当,两年前就香消玉殒。
太后不晓得从哪里瞧到了我,还找了我的生辰八字给定国大师相看,大师说,这是天生的凤命,与皇帝相合,能昌国运。
定国寺大师,法号济元,皇室中人,高宗第十二子,曾在深宫养着之时,便屡显神迹,冠礼那日,宫中遍寻不到踪影,侍卫们在一处小破庙找到他时,只见他端坐于地上,已自行剃度出家。
毕竟是皇子,高宗便着人重修那破庙,改为定国寺。
在大盛,济元大师可比肩神明,每遇国运相关,必请大师问询。他的话,犹如神旨。
圣旨到达那天,家里人都乐开了花,我爹激动得腿都站不直,一向没正眼瞧过我的祖母第一次拉着我的手多看了两眼。府里的六位侧室花红柳绿齐整整站了一排,一个劲儿夸我好福气。
只有我阿娘拉着嗓子嚎啕大哭,我阿爹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对宣旨的公公说,内子没见过世面,这是喜极而泣。
晚上我阿娘回了房还是哭,她说你这么傻,进了宫可怎么办啊。
你看着她美丽的面庞因为日渐绝望而滋生的皱纹,心中郁闷,怎么就成了我傻呢,是您老人家傻啊。
但子不嫌母傻,我还是安慰道:阿娘,再怎么能有现在糟吗?
她立刻就不哭了,呆呆地看着我,目光中闪过一道愧疚。我替她抹泪,说,这下柳小妇就是再生十个儿子也压不住你了。
这些年,我爹左一个侧室右一个侧室地抬。
十岁那年,我劝她给我爹下绝子药,她给了我一耳光。年少的夫妻情分,在我爹那儿早就烟消云散了,在我娘这,却是噬骨销魂也难以了断。
于是,侧室们便个个都生了儿子,压得她抬不起头,连管家权也被夺了,再加上有一个天天挑事的婆母,我阿娘的美貌和生命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下去。
她不肯用手段,逐渐连心气儿也消散了,我随阿娘,以往准备好的手段也懒得上了,父母消逝的爱情似乎也带走了我的心气儿。左右日子不过是一片天,一片地,怎么过都行,要是哪天被下了毒,直接嗝屁了也不错,指不定阎王爷那早报道有好处呢。
我在府里的混吃等死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也没人想起婚事,好不容易在十八岁那年有人上门提亲,不知怎么,对方又反悔了,从此成了大龄剩女。
圣旨一下,钦天监便算好了良辰吉日,宫里派来教习嬷嬷,我一边学习礼仪,一边待嫁。其实也不必准备什么,我阿爹一个六品官,嫁妆按规矩出就行,至于婚礼诸事,自然有内府准备。
大婚那天,我随丫鬟嬷嬷们摆弄,穿着内府着宫中绣娘花三个月之久制成的嫁衣,凤冠霞帔,在两位教习嬷嬷的搀扶下越过一道道门槛,终于行至仪仗队前。
仪仗队的鼓乐自宫门而出,一路锣鼓喧天,小小的府门外停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迎亲使者是毅亲王,皇帝的六叔,听说是儿女双全的人,在宗室地位颇高,太后真是给足了面子。我跪在地上,听着他以中年人特有的洪厚嗓音宣召,又向我递过皇后玺绂,温声说道:“日后,您便是天下人之母了。”
“多谢王爷。”我端庄大方地回道,只是母仪天下这个词怕是与我无缘。
即将上花轿之时,我娘哭着跑过来拉住我的手问:“晚儿,你恨我吗。”
哎,我恨她作甚?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可怜又可悲。
头脑中久不出现的声音响起:“看着吧,还有的你受呢,从前,哼,从前算什么。”
我轻轻摇头,凤冠和盖头上的珠子随之发出清脆而微小的碰撞声,我娘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我进到洞房里之时,周边的喧嚣声顿时消散,耳边忽起一道威严而年轻的声音:你们都下去吧。一位嬷嬷磨蹭着:“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
一阵可怕的静默后,嬷嬷说:“是。”
皇帝迟迟没掀开我的盖头,这也难怪,我毕竟二十岁了,不合皇帝的标准。但好歹您也先掀个盖头呀?
我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久到我快数困了,盖头还在头上。
我心一横,直接掀了盖头,被珠子晃得一阵晕眩,我看到了皇帝的面庞,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如春日湖水般,正深深地凝望着我。他的面容洁净,鼻梁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地支撑着整张面孔,微厚的嘴唇削弱了棱角分明的骨骼所带来的凌厉,透露出一种如羊脂玉般温柔的贵气,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我拿他对比了下家中年龄相仿的庶弟模样,心中叹道,真是天家气度,非常人可比。
“你倒是个心急的人。”
他戏谑地说道,一身红色的袍子看上去已是脱了外袍。
我静静地打量他,烛影花光耀,盈盈横波动。脑中忽起一声凄厉的叫声:“别看他!别爱上他,你会死的!”
周遭静如山谷,我莞尔一笑,陛下,久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