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的逃离

新年又快到了,过完年家里的二姐姐就要17岁了。因家里困难,二姐姐一直跟着大姑姑家读中学,因寄人篱下,二姐姐心中难免自卑,听着大姑姑时长话里话外对父亲没出息的抱怨,二姐姐心细,难免听了去更加谨慎小心。每天早上天不亮,她就收拾好书包,叠好的被褥整齐的码在炕头,姐姐背着书包蜷缩在炕沿,心想等大姑姑起早开门去茅房的空挡,跑出去上学,这样避免了早饭间的大姑姑的唠叨。大姑姑上茅房回来,摸黑进屋想看看孩子们哪个又踢了被子,伸手一摸二姐姐处的炕头早已没有余温,平整得很,大姑姑只好给表姐盖了盖被子,嘀咕道”这孩子怎么又不吃早饭,那么早去学校也不见学回什么,迟早得跟她爸说说,这叫我怎么管!”

好在马上寒假将近,姐姐给班级管钥匙开门的任务也快随着寒假回家暂告一段落了。(因她常常天不亮就到校,因此老师索性让她掌管教室开门),回家那天,爸爸是开着拖拉机来接姐姐的,顺便给大姑姑带了一袋面粉,一是对姑姑照看姐姐的答谢,再一个也是新年的礼节。大姑姑看着爸爸和姑父抬着一大鸡皮口袋新磨的面粉,自是喜笑颜开地迎着。姐姐也兴奋地早已收拾好行李和书包,虽是假期,却也依了往日早起地习惯,天不亮就起来轻手轻脚地收拾唯一属于自己支配的行李物件。回去的路上,姐姐虽坐在铁片围的拖拉机后斗(露天车厢)上,吹着寒风,加上土路颠簸,姐姐的脸蛋和手冻的通红丝毫顾不上由寒风掀乱的头发,只顾双手使劲拽着车斗的边缘,以防自己幼小的身体被车斗颠得四处乱撞。即便如此,姐姐心里也是止不住的高兴,毕竟马上回到自己的家,再也不用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更何况,许久未见的母亲也甚是想念,不知身体是否还是那般虚弱无力。

母亲是女儿时就体弱多病,但母亲家教甚好,虽不知书,但十分达礼,待人接物举止大方周到,更何况母亲娇柔美丽,骨子里透漏要好的脾气,一向心灵手巧。这也让一项眼高于顶的父亲宁愿忽略母亲的体弱也要大方迎娶的原因了。但自从母亲嫁入家来,为父亲生了五个女儿,且几次月子里营养不足没有养好,再加上操心家里、田里,应付父亲的臭脾气,母亲的身子就越来越弱了。

车子刚到胡同口,二姐姐远远地看见母亲在院子门口望着,手里还拿着没织完的毛衣,姐姐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直奔母亲,一把扎入母亲怀里。母亲理了理姐姐凌乱的头发说,又长长了,自己快洗不了了。说着拿着半成品的毛衣给姐姐看,过年了,给你和大姐一人织件红毛衣,穿得喜庆暖和,也省得买了。

二姐开心地抱着行礼往屋里跑,各屋环视一遍,好像家里的一切都看得新鲜,旧家具都被母亲擦得发亮,洋灰地扫的干干净净,但是还是掩盖不住地上一处破了坑露出泥土的碍眼。姐姐把书包放到西屋的小床上,西屋的双人床是父亲用木板搭起来的,给大姐姐和三姐姐住,因二姐姐一向爱干净,且一张床拥挤,才争取到了自己一人睡小床的特权。剩下我和四姐姐是最小的两个,只能先跟着父亲母亲睡东屋里的大炕。所以,每每来到西屋,都羡慕二姐姐有张自己的小床,好像那是属于自己的领地,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收拾,保持干净,别人只能人挤人睡,冬天还暖和,到了夏天,一翻身就压到旁边的人,热乎乎的实在难受。可即便小床给了二姐姐小小的个人空间,可大家住在一个屋子,难免习惯不同,大姐姐性格豪爽,大大咧咧,时长像个男孩子,并不爱收拾卫生,常常衣服鞋子乱丢一气。且姐姐们都各自有自己的玩伴,一到假期各自叫着自己的玩伴在屋子里扎堆玩耍。二姐姐性子要强,心思多脾气大,常常不喜他人打扰,更何况同伴们难免有邋遢之人坐床玩耍,二姐姐心生嫌弃,故意拿书包挡了床边,不让他人接近。渐渐地,大家也疏远了她,看着他们玩乐,二姐姐难免尴尬,恨不得自己拉个帘子,与屋子里的其他人阻隔开来。也是那时候,一直希望有个自己的房间在二姐姐心里渐渐生下了根。

短暂的年假时光已经过半,姐姐悬着的心提前感受到了开学的不安,家里的小床虽小,却好过大姑姑家漫长的谨慎小心来得自在。于是姐姐暗自下了决心,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上学。开学的前一天,母亲催着姐姐洗头发,可姐姐知道那是准备她的离开,别别扭扭不肯去洗,到了傍晚父亲打牌回来见姐姐还没有收拾,便发了脾气,父亲火气太大,好像要连着打牌输钱的账一并算到姐姐头上,对着姐姐来了一顿谩骂,二姐姐一向嘴厉害,回了几句,气急之处爸爸动手打了她。姐姐哭了半夜,后来只记得到了很晚的时候,在母亲的帮助下姐姐洗了那即将过臀的长发。

姐姐对长发十分爱惜,谁都不能给他剪发,好像这一头长发是姐姐唯一的私属品。记得一年夏天,那时大表姐在这看顾姐姐们,为了夏天凉快,大表姐给姐姐们都剪了头发。尤其二姐姐从小做事太细,未免磨蹭,对着长发一疏就是好久,经常要误了上学的时间,于是大表姐说什么也要剪掉二姐姐的头发,可是二姐姐自然不肯人碰她头发,从这个屋子追到另一个屋子,从屋里追到屋外,软硬兼施,却始终不能说服。就这样僵持了几天,大表姐败下阵来,一股脑收拾东西回大姨家了。

那次二姐姐挨了父亲的打,又下定决心不再去大姑姑家上学,于是姐姐就开始了找工作的生涯。很快姐姐在远亲的帮助下,找到一份去外城的工厂工作。那是二姐姐第一次出远门,毕竟农村里的姑娘很难有机会外出其他城市的。母亲满是不舍和担忧,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外地,怎么也不能放心。可父亲听到工资待遇比在村里的女孩子打工要来得合适,自然是一口答应。于是,姐姐就这样踏上了外出务工的路,离开家门时,母亲拉着姐姐的手落泪,可姐姐回头看看这个让她觉得拥挤窒息的家,反而离开的更加坚决,好一心飞到围墙之外的世界,闯荡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

很快时光过去了几个月了,姐姐只给家里来过一次电话,和母亲简单寒暄了几句,叫她放心。中秋节的时候,家里收到一笔姐姐寄回的工资。这样本来捉襟见肘的家里瞬间松快了许多。我和四姐姐也暗自高兴,不用每晚放了学去邻居家做零工了。可好景不长,姐姐寄回的钱被母亲放在床下的鞋匣子里,父亲说这样可以防小偷偷走。可是那一晚父亲打牌输急了眼,半夜回家偷了匣子里的钱去赎债,就这样姐姐挣了大半年的钱就这样一输而光。母亲因为这件事几晚没睡觉,也为后来的心脏病留下了病根。二姐姐打电话来对着父亲指责了好久,父亲只是坐在床边,没有吭声。从那以后,二姐姐再也不往家里寄钱了,而我和四姐姐又开始了放学后去邻居家做零工贴补家用的生活。(想想那时受了邻居大半年的气,在离开时说的义愤填膺,如今回去,倒要把头低的更低了。)

很快又要临近新年了,听说二姐姐在外地交了好朋友,因朋友要去外出相亲,姐姐担心朋友一人安全,便在好友地再三央求下,陪她一道去相亲。远亲给家里来了电话,说姐姐和朋友两人偷偷去了外城去见陌生男子,告知父亲以撇清责任。父亲气急败坏,与姐姐又联系不上,于是叫来了七大姑八大姨,甚至请来了族里前辈,说要带人去把姐姐抓回来。那时闹得满村风雨,都说二姐姐不检点,就连大姐姐有口无心地将这些事气愤的说与她的同伴听。后来姐姐回来给家里来了电话报平安,在家人地一众要求下,姐姐提前结束打工归来。姐姐回来的那天,家里乱成一团,爸爸当着家里的亲戚对着二姐一顿谩骂,几个姑姑们又把姐姐单独叫到西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大半夜。终于大家说到疲累退去了,我和四姐姐早已在嘈杂的喧闹声中沉沉睡去。二姐姐那一夜彻夜未眠,她始终没有想清楚自己错在了哪里,要惊动全家老少的批斗。在后来的一段时间,二姐姐都在大家异样的眼光里谨慎尖锐的生活着,直到后来这件事被大家渐渐遗忘。可二姐姐心里的委屈和自卑却扎在心底始终未能消散,渐渐地积累成了一道怨恨地伤疤。

终于,姐姐也到了相亲的年纪,村里人也给介绍了几个,可姐姐心气一向高,内心自然不愿委屈自己。可与父亲的敌对状态随着年龄增大越来越紧张,姐姐也希望尽快逃离这个家,于是成就了那个嘴笨家贫但心肠厚实的姐夫。姐夫为了哄姐姐开心,经常带着我一起去赶大集,水果零食总是挂满他的摩托车,特别是过节的时候,姐姐来家里串亲,带来的鸡鸭鱼肉总是让父亲眉开眼笑,姐夫大方的名声也在婚前那一段时间留在了村里。二姐姐结婚那日,恰好又是临近新年,寒冬腊月,我因期末考试复习,没能赶上姐姐的婚礼,只听说二姐姐的接亲仪式一切从简,父亲脸上勉强也挤不出一丝笑容,母亲却哭得眼泪鼻涕直流,倒是其他小姐姐们玩得很是开心。我知道,二姐姐是太渴望逃离那个院墙了,真正属于她自由的新家庭开始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