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神明不会救你

文京区白山町三丁目,街道中央的一栋写字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交通警将警车横放阻拦车辆。

警戒线外,其他行人驻足看着写字楼那边低声议论,来来往往的警察和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表情凝重肃穆。

街边聚集了起码上百人。

几名穿着厚厚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不时从楼里走出,一前一后抬着担架。

担架上是成长条状的裹尸袋。

裹尸袋上还隐隐渗出殷红血迹。

“这就是你说的缺我不可?”

源赖朝看着周围好几个熟悉面孔的老朋友,发现他所工作的组别人员全部都到齐了,不禁看向永山朝云。

胡子拉碴的永山朝云干咳了声掩饰尴尬,目光躲向一边,拿出来日本人的看家本领,脸色不变语气却尤其真挚的说道:“上面的要求,请谅解。”

他也是奉命行事,按上级要求将警察署所属特别顾问组成员全部召来。

虽说电话里催的有点急。

但只要道歉了不就没事了吗。

源赖朝也不跟他计较,只是接过一旁巡查递来的现场报告,边迅速查看边随口问道:“现场具体什么情况?”

“七楼的一名职员于两个半小时前忽然狂性大发,满眼血红,并且身体发生非病理性畸变,气力大增,无差别屠杀了十七个人,而且是生生的将人一点一点肢解,最后自己又暴血而亡,只留下血水,不存在任何器官。”

“现在具体情况不明,机搜把这栋办公楼的幸存者都送往了隔离区,七楼已被封闭,逃到七楼以下才死亡的受害者被运往警视厅,做解剖处理。”

“另外现场没有发现比较明显的阴阳法阵痕迹,通过直升机放置镜头没有发现,需要进一步搜查,询问警视厅之后就连本源波动都没有出现,情况很糟糕,上面对这件事非常重视。”

“邪类祭品?”源赖朝没抬头。

“不清楚。”永山朝云声音低沉下来:“受害者们是活着被撕掉肢体的。”

“这么残忍。”源赖朝也皱起眉。

生撕活人,听起来就很骇人。

按照前世的正常逻辑,想要硬生生将人的肢体撕下来,决非人力所能办到的,哪怕经常杀人的朋友也很清楚,借助工具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但在这个世界却极其简单。

无论成为哪一流派的超脱者,即便只是初入,也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就比如剑豪,首先要重体魄,在他们的面前,普通人的身体孱弱的像是纸张一般,可以轻易撕碎,所以并非难事,很多超脱者作案比这更严重。

可问题是看完现场报告,凶手生前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超脱可能。

而普通人想获得力量,大多数都是成为了邪类超脱者的寄托品,而其中最常见的,就是阴阳师沟通阴阳法阵行逆天之道,揉弄肢体与颠倒魂魄。

“能确定是邪类超脱者吗?”

“暂时无法确定,可能是,也可能跟…深渊裂隙有关。”永山朝云脸色变的难看起来,语气迟疑,说到最后踌躇了半响才吐出那个令人禁忌的词汇。

犹豫说明态度,踌躇代表确定。

那就是跟深渊裂隙有关了。

大概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源赖朝脸色如常,只是把手里的现场报告递还给身旁的年轻巡查,疑惑问道:“这种性质和级别的案件,警视厅没有派专项组处理,反而叫我们这群人来?”

“因为要接近那团血水。”永山朝云沉默片刻,声音低沉的说出答案。

“明白了。”他略微颔首示意。

源赖朝并不是警察。

但他归警察管。

他所在的部门全称是东京警视厅文京区警察署特别事件调查顾问组。

实际上类似劳务派遣人员。

在新历未生之际,日本的警察体系也需要借助社会力量,而被称为饭桶集团的警察,在一些刑事案件的查访线索和方向建议上,都会邀请一些比较厉害的侦探常驻组成调查组,到了现在,更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力量。

待遇也尤其优渥,像源赖朝才只出过十几次行动,却享受警部待遇。

年薪大约一千万円左右。

这也是他自称侦探的原因。

但拥有权利,就要承担责任。

面对平常的刑事案件,他们这群特别顾问担负着协助调查和陈条建议的责任,而在当前的邪异事件,也要冲在第一线,接近邪异事物首先接触。

炮灰。

源赖朝这样评价。

邪异事物,都与超脱者有关。

这次更是涉及到深渊裂隙。

一旦被深渊气息沾染,哪怕是超脱者也会不可自控,沦为血肉的嗜食者,哪怕自控,也会丧失常人信念。

这就是为什么政府宁愿养着他们这批炮灰,给予优渥待遇的原因了。

毕竟每名超脱者都是战略资源。

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投入了多少资源,还经过漫长的成长周期后才培养出来的人才,损失一个都绝对亏本,而能够抵挡深渊气息的高阶超脱者,面对众多邪异事件分身乏术。

就算是有精力与时间。

也还是让他们先去。

毕竟谁也不知道一块平平无奇沾染血丝的石块究竟蕴藏着什么东西。

能加道保险,没人不愿意。

尤其处在上位者的角度。

其实政府并不提倡,但面对现实还是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像今天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源赖朝前几天听同事说,上个月在世田谷区还有几名顾问接触邪异事物,中了邪类阴阳师的诅咒,整个人的身体从内到外龟裂,风一吹就成为飞灰。

“特别顾问们都进来吧!”

一名戴着银框眼镜的事务官从写字楼出来,捧着本子面无表情的喊。

“记得小心。”永山朝云叮嘱道。

源赖朝听完却只是站在原地。

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只是目光定定的看着永山朝云。

“还有什么事吗?”永山朝云见状也没催促,只是摩挲了下自己泛白的胡茬,沉吟片刻后叹了口气:“要是有什么嘱托的话,我会尽力帮你去办。”

他以为源赖朝是不想去。

说实话,他能理解。

全日本的都道府县特别调查顾问组的阵亡率,可是比警察还要高的。

更何况这次涉及到深渊裂隙…

先别说他们这群炮灰,就算是一组初阶超脱者在面对突发情况直接被覆灭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现在的情况,基本上就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永山朝云心里叹息。

虽然他早就料到有这天,但没想到来的那么快,毕竟这里是东京,危险性已经可以说是全国最低的地方。

平常他都有意挑选危险性小的案子,但真到这一天看来是没什么用。

如果这孩子有什么心愿。

自己还是尽力帮他去完成吧。

“我的那个大胸手办找到了吗?”

源赖朝微笑着问道。

永山朝云懵了下,脑神经一时间没反应以来,可看着源赖朝略显期待的目光,大脑瞬间清醒,一张老脸直接耷拉下来,脑门的青筋都隐隐暴跳。

如果这里不是案发现场,如果不是旁边有这么多人,如果不是警视长在附近,他怕自己能当场就掐死他。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连小命都快没有了,竟然还在想那些有的没的!

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永山朝云直接甩脸转身走人。

脚步急促,没有再回头。

因为他怕自己朋友的儿子会由于害怕央求他临时逃走,虽然自己不会徇私枉法,可那种于心不忍他不想看。

所以不入眼不见为净。

当然了。

源赖朝自然不会有这种想法。

毕竟当初是他自己要求进入的这个部门,并不是永山朝云故意坑他。

当时是为了挖掘圣典的作用。

才如履薄冰的加入了这个部门。

现在的他却起了探究心。

身无利器时,最应该想的就是保全自己,可现在的他步入超脱,按照官方给予的各大流派境界来看,哪怕过了两天也真不好确定自己的实力。

更何况除了光之本源,作为一名合格的圣父,也应该与罪恶不共戴天。

与他相比,其他人则视死如归。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还是源赖朝熟知的一位中年男人,名字叫做福冈正信,此刻正拉着一位警察的手臂。

“拜托了,中村警部,我真的不能冒这份危险,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没人照顾,他们没有妈妈,万一我这次死掉了,他们两个就真的成为孤儿了。”

福冈正信情绪激动的拉着那位面无表情的警察,声音嘶哑,眼睛满是红丝,希冀能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

但那位警察却像是一块石头。

任凭他怎么拉扯,哀求,都好似没听到,如同雕塑一般的站在原地。

规则,不能开口子。

一旦开了,就犹如洪水泛滥。

因此就算不忍,这位警察也只是面部僵硬的捏紧手指,在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把情绪很好的藏在心底。

现场变的寂静。

福冈正信无力的松开了手,眼底的那一丝希冀也如微弱火苗被扑灭。

眼神也变的空洞起来。

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离。

反抗是无用的,他们死在这种地方还有抚恤金,孩子也会被政府抚养长大,虽然没了家长的关怀,但好歹在这个现实的世界还能够活的下去。

更何况在武力至上的世界,一切听从拥有力量和权力的上位者说话。

他的情况当然很困难。

不困难也不会选择这份职业。

虽然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可真的到来的时候却又充满慌张、彷徨,哪怕他平常很努力,别人不肯干的脏活累活都主动去干,可规则对于他这种没有特权的人来说,却像钢铁般坚硬。

蓦然间,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

“福冈桑,我们换衣服吧。”

福冈正信僵硬的扭过脖子,只见源赖朝手里拿着件防护服递了过来。

他无言的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庞。

真的很年轻。

毕竟源赖朝今年才二十六岁。

虽然不如学生稚嫩,但在此刻一堆中年人的场合里,他是最年轻的。

福冈正信盯了他足足有十几秒。

忽然自嘲一笑,发现别人这么年轻都有着跟自己一样的命运,反观自己还在做些无谓的举动,徒惹人笑。

他不再多言。

只是沉默着接过衣服。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行动起来,这个短暂的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七八名顾问再三检查的穿起防护服,在警察的引领下呈队列走进了这栋写字楼。

警察只领队到写字楼入口。

让他们先进去。

随后又有一队全副武装的特殊急袭部队紧随其后,手里是自动步枪。

这样看还挺可笑的。

他们这群手无寸铁的人走在前面最危险的地方,几乎武装到了牙齿的特警却藏在后面,如果发生紧急情况的话,好在他们沦为炮灰后开火报告。

但现实就是这样,毕竟他们享受了待遇,在公道上并没有瑕疵可言。

而且也起到了督促的作用。

刚才在街上还比较吵闹。

进了这栋已经无人的写字楼后发现所有人,却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顾问组的组长走在最前方。

源赖朝和福冈在队伍的最后方。

“赖朝,我走在前面吧,等会你就紧跟在我身后,就算有情况,如果不是特别严重,应该能替你分担一些压力,你还年轻,还有着很多时间,可以尝试其他工作,不要浪费了人生。”

走廊里队伍的后方,戴着防护面罩的福冈正信忽然拉了把源赖朝,脑袋靠近过来,面罩里传来沉闷的声音。

源赖朝透过面罩镜片看向对方。

只看见一双疲惫却很坚定的目光。

对方眼神里已经萌生了死志。

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成全了福冈正信的好意,跟随他的背影走。

步行的楼梯间内,微弱却紧密的脚步声连绵不绝,有人中途腿软,差点一屁股坐在楼梯上,但旁边人帮忙拉了起来,继续默不作声的缓缓爬楼。

“神明在上,请保佑我…”

“希望别碰到邪异…”

“天照大神保佑我,我的孩子不能没人照顾,希望您能聆听我的祈求…”

身前传来福冈正信面罩下若有若无的祈祷声,哪怕真的视死如归,可出于人对生的本能渴求,和心里的牵挂,哪怕没有机会也希望能有奇迹。

源赖朝跟在他身后默默的听着。

神明不会救你。

但圣父倒是或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