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朝坐在沙发上,拿着手中厚厚的文件静静查看,神色平静不显。
指间夹着的香烟飘出青色雾丝。
晚夏的夜风吹过,月牙白的薄纱轻轻摇曳,室内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此起彼伏,以及文件翻页的沙沙声。
看的聚精会神了,把烟搁置一边。
烟丝燃烧殆尽,掩盖住内部微弱的火光,伊集院宁子默默用手指点了几下烟蒂,将烟灰弹落,随后又双手抚膝端坐在一侧,也不嫌房间烟味。
她的内心现在一片迷茫。
在成田组的人上门前,伊集院宁子就从恐惧中暂时恢复理智,自责把源赖朝卷进这种事情,可眼前这个男人却似乎异常的信任自己,竟然真的帮了忙,把那群人堵住之后轰走了。
“也许他是一名超脱者…”
伊集院宁子心里这么想着。
可很快就被她否决了。
因为就算是超脱者,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帮助陌生人,更何况他们仅有一面之缘,而且就算源赖朝热心,恐怕在看完这些文件之后也不会帮了。
毕竟涉及到了那样的人…
就算是普通的超脱者也不敢吧…
那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是婉拒自己轰自己离开?还是报警扭送自己?再或者是把刚才那些帮派的人找回来?还是可能直接沉默?
人的恐惧心理大多源于未知。
伊集院宁子微低着头,惨败干裂的嘴唇紧抿,光彩暗淡的眼睛中略带死气,双手不自觉间已经从抚膝滑到了大腿内侧,甚至还要更深,似乎将自己的手掌藏起来就会更有安全感。
然而夹紧的双腿,以及开始逐渐紊乱的呼吸证明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三天后,国会召开,是吗?”
源赖朝的目光未从文件上离开。
突然的声音,让伊集院宁子的心尖颤了下,因为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到她觉得源赖朝是放弃了自己,或是觉得这件事如附骨之蛆,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不免感到一阵绝望感袭来,牙齿咬着下嘴唇,眼前一阵恍惚,一时间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厚生劳动省职业安定局,高龄和障害者雇佣对策部。”源赖朝摩挲着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道:“起码是局长,甚至可能牵扯到大臣的级别吗…”
听见他的声音伊集院宁子清醒了过来,心里同时默认了他这个说法。
内阁大臣。
屹立在国家权力巅峰的人。
哪怕经历过旧历时代,设立四部参与国会,国家职能被分散,可内阁依旧拥有最高行政权,绝不可忽视。
这种级别的斗争…
伊集院宁子也知道希望渺茫。
可她不去做,就每天都会受内心的疯狂拷问,这种感觉让她极其煎熬。
死亡。
似乎并不是那么可怕。
可怕的是这件事被永久掩盖…
“伊集院桑。”
“在!”
源赖朝见她这么敏感,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容,重新点燃一起香烟的同时道:“别紧张,我还有几个问题。”
这次他注意到了刚才没避人。
所以刚点燃就起身了,走到阳台边抽,顺手还把烟灰缸给拿了过去。
“请…请讲。”伊集院宁子结巴道。
“三天后的国会,你能列席吗?”
“不能…但我可以进去参听,并且已经拿到了通行证,因为上一次开会我代表对策部进行了部门会议纪要。”
“也就是说,你要当着所有国会议员的面,揭露他们囚禁与迫害残障人士,并且开展生物研究的行为?想通过这种方式把被掩藏的真相所打开?”
“是…是的…”
“因为国会议员有四部的人?”
“没错,或许只有这种方式,他们才能知道并且能够解决这件事情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投递四部?”
“我试过了,但投的信件都石沉大海,电子邮件也没有任何回复…好像我的所有网络账号都受到了限制,任何作品都发不出去,把这些证据交给报社的话,我曾经也有尝试过一两家…”
“那看来事情比想的更麻烦啊。”
连网络账号都被限制,却一直都没有明面杀人,这明显是不太正常。
毕竟国家公务员被杀虽然也算得上重案,可跟内阁高层秘密组织迫害残障人士做生物实验的孩子被掀开相比较,死个公务员似乎也不是大事。
所以伊集院宁子能活到现在,恐怕是因为她手里的证据,亦或者有另一股势力在参与,比如想坐见掀盖?
不管怎么说,能活着都是奇迹。
先不提伊集院宁子活着的奇迹性。
源赖朝看着手中纸张上复印的数十张血迹斑驳的照片,被当做标本一样挂起来的死婴,以及缺少腿脚的残障人士的呆滞目光,只是默不作声的抽着烟,隐蔽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良久之后,轻呼出青丝烟雾。
“我明白了,你留下吧。”
“啊?”伊集院宁子难以置信抬头。
“还有其他要求?”源赖朝转过身。
“没…没有。”她欲言又止。
能轻易将秘密给予他人,她也终究不是能憋住话的人,嘴唇蠕动了半响后还是问道:“您真的相信我吗?”
“你觉得,我是会相信有纹身的帮派人员,还是模样很可怜兮兮的你?”
“或者再换个说法,相信你,对我没有坏处,我这里没值钱的东西,而你一个形单影只的女性,跟我在一起只能是我占便宜,总不能你是上次见面对我一见钟情,编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来找我,即便这样我也不生气。”
“那源先生您…不怕吗…”
“我之前是否跟你说过,只要是打击罪恶,我会无条件帮忙。”源赖朝将烟摁灭在烟灰缸内,笑容温和近人。
“您说过。”伊集院宁子笃定道。
“那不就行了。”
源赖朝那话起码给好几百个人说过,不过无伤大雅,自己的确也是真心的,于是便顺着话继续说下去:“连你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拥有正义之心愿意付出,我又怎么能没有呢。”
这件事的危险性的确很大。
乃至于可以说以自己的能力搅进去也是九死一生,毕竟不是超脱者。
但既然她能活到现在。
就证明事情有转机。
更何况在这几个月下来,源赖朝对每天只能在东京二十三区来回找猥琐痴汉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日子几近厌倦,既无法进一步开发圣典,积攒纯净本源也少的可怜,并且按照前世这个游戏的机制,面前的伊集院宁子似乎是另一条道路上目前最好的人选。
收益与风险向来都成正比。
况且先不论风险。
残肢断臂、血涕横流、极端实验。
哪怕只是一个正常人,在看见那些照片后也会愤怒,更遑论一直以圣父为己任的源赖朝有什么样的情绪。
伊集院宁子不知道他的想法。
却看到了他帮自己的决心。
本已经晦暗的天空,于云角绽放出一丝光芒,哪怕只是一丝,都能让她感觉到名为希望的力量,即便这种希望来的如此奇妙和荒唐,可就算再荒唐,能跟国家机构的高官迫害残障人士,做人体实验比起来更荒唐吗?
“源先生…”
“不用做过多解释,我也没必要再想你沉稳更多的问题,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我会尽己所能给予你帮助的。”
“谢谢您。”伊集院宁子低着头。
“那边是侧卧和洗漱间,侧卧的衣柜里有我一些衣服,可能有点大,不过先穿着吧,明天再去买新的,另外厨房的冰箱里有便当,没吃饭的话自己热一下,先不用想太多,好好休息一晚上,至于安全的话由我来保障。”
源赖朝没再说其他,只是抬手指了下房间的位置,看着她脏兮兮的衣服示意了下,叮嘱完后便打算把空间留给她,自己先回房间再谋算一番。
伊集院宁子默默听着,脑袋耷拉的更低,泪珠耀着润光滴落在腿上。
他见状也不多说,打算回房间。
然而刚抬脚时,如恒海星沙状的光芒再次浮现,缓缓组成了几道言语。
源赖朝顿了下脚步。
随后默不作声的进了房间。
房间澄明,窗外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见不到平常如河倾泻的月华。
抿了口从客厅端来的水。
源赖朝坐在书桌前,再一次进入了内视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他依旧能随意调出圣典之前所组成的言语。
【圣典箴言决断:惩恶扬善】
【天馈地赠:微量纯净本源】
【您的行为拨动了北见健一的命运之弦,极微程度的遏制了暴罪的蔓延】
【圣典箴言决断:尊品敬人】
【天馈地赠:天赋印刻】
【圣典印刻者:伊集院宁子】
【印刻本源:光明】
【您的行为得到了伊集院宁子发自内心的尊敬,她或许有着成为圣女的可能性,并印刻了其光明的本源天赋】
圣典的天馈地赠,是可以保存的。
如果没有源赖朝的心念允许,惩恶扬善所凝聚的纯净本源不会落入他体内的本源湖泊,至于保存在哪里他也不知道,毕竟圣典说了是天馈地赠。
奖励的纯净本源他并不在意。
毕竟都标明了微量,充其量也就是一两滴的样子,现在反而不重要。
只是把那几个混混恫吓离开,又没有物理消灭和改善观念,圣典能给予奖励都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源赖朝在意的是后者。
“天赋印刻,终于出现了。”
作为感情技术兼流玩家,他当然会研究游戏的机制,所以对于这款圣母,不,圣父游戏的成长路线当然非常熟知,除了惩恶扬善之外,唯二的路就是受人尊敬、崇拜,甚至痴狂。
作为一名合格的圣父,最重要的职责当然是感化世人,普度众生了。
但既然是做好事。
又怎么能没有追随者呢?
追随者不仅是助力,更能在其对己身的崇敬程度印刻其天赋,强大自己的力量,做更多的好事,拥有更多的追随者,以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之所以他之前没做到,是因为能令人发自内心的尊敬实在太难做到。
人的虚伪很普遍,尤其成年人。
能真正对一个人尊敬,并且不会轻易反复和削弱,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除非源赖朝在大街上碰见凶怪或异类与其斗争英勇牺牲,说不定会被皇室追封个什么称号,这倒是估计会有不少人因为他的事迹真正尊敬。
这是扶多少老奶奶都做不到的。
倒是今天突然得到了。
不过源赖朝重视的不是这个,而是被尊敬后印刻到的天赋,是否能跟他想象的一样将纯净本源利用起来。
如果能的话…
自己也许同样能成为超脱者。
“光明?”
源赖朝默念着这两个字。
随即又看向纯净湖泊。
心念微动,一滴通体呈乳白透明色的纯净本源极小波动的汇入湖泊。
几乎已经掀不起任何涟漪。
可当他接受印刻天赋时。
异变陡生!
纯净湖泊中央的上方,漆黑天地之中缓缓酝酿出一枚透彻着金色光芒的奇点,而这奇点极小,几乎被它金光闪闪的外表掩盖,悬浮在湖泊上方。
源赖朝见状有些惊异。
然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金色奇点倏然间猛染坠落入纯净湖泊。
先是平静,好像没有动静。
可散发着蒙蒙白光的纯净湖泊却突然掀起阵阵涟漪,而且这种涟漪愈发加重,就像是被狂风骤雨所涤荡。
纯净湖底开始闪耀金光。
这缕金光愈发耀眼,在湖泊犹如海浪般向外扩散时甚至闪的让源赖朝在内视状态下都看不清,整片漆黑天地也骤然摇荡起来,仿若天崩地裂板块构造,而他的意识也逐渐开始朦胧。
耀眼、温暖、安然。
源赖朝好像被光明包裹,又感觉好像成了光明的一部分,不分彼此。
他此刻的体内已经翻天覆地。
与此同时,另一地也并不平静。
东京都千代田区,霞关2町目1番1号,东京警视厅本部的一处办公室。
“次长!文京区出现异常波动!”
监测室内,一名脸庞稚嫩的年轻警察火急火燎的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内,身着藏蓝色警察制服的一名女警抬起头,摘掉鼻梁上的半框眼镜,俏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之色道:“青山君,进办公室请先敲门。”
“抱歉,次长。”
年轻警察连忙低下了头。
景川知雨摇了摇头没在追究,径直从办公桌起身,招呼了一声后就直奔监测室,接过其他下属递过来的实时资料,又查看起了身前的液晶屏幕。
“北方这股强烈的本源波动…”
景川知雨思虑片刻,扭头便询问道:“是有异类还是超脱者在交战?”
“都不是。”年轻警察连忙回答。
“按照机器检测来看,不是剑豪和阴阳师,也没有另一股本源碰撞,应该不是在交锋,倒有点像是在突破…”
“突破…”女警喃喃自语了句。
沉默片刻,她便做出安排。
“打电话给情报管理课,让他们通知气象局,把刚才时段的气象数据调出来,另外通知文京区警察署,让他们派警力到各地巡查任何异常情况。”
“是!”青山文泽低头躬身。
二十分钟后,他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监测室,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气象报告,径直走向正喝咖啡的景川知雨。
“次长,数据出来了。”
“有什么异常?”
“湿度、风级并无异常,反倒是紫外线短时间强烈扭曲,另外,文京区警察署说全部街道公园无任何异常。”
“你确定?”
“确定。”
“那就不好办了…紫外线?波动数值竟然会这么大,磁力?还是光明?”
青山文泽愣了一下,片刻后脑海中浮现某种可能,用一种半信半疑的语气低声道:“次长,您的意思是…”
景川知雨放下杯子,缓缓点头。
本来正常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在市区超脱,但极大概率来看,很可能是出了位「本源加身,天载体息」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