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形态

相较几天前,镜中的存在已经发生了某种本质的转变。

表面上,容貌依然相同,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中不再有迷茫和困惑,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平静,就像是深渊中永不搅动的死水。

星榆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庞,指尖感受着皮肤的质感,仿佛在确认这具身体的真实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部充盈的感觉让她稍稍安心,也能为即将到来的痛苦做好心理准备。

转换开始的瞬间,难以言喻的干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空气变得锋利,化作无数微小的刀片,切割着她的每一寸存在。

颜色如退潮般从她的身体上褪去,如同水彩画被残酷地冲刷。

转瞬间,镜中只剩下一具银白的人形轮廓,依然保持着人形,却显得如此错误。

倒影宛如失去生气的雕像,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藏着无尽的虚空。

这具形态下的她,皮肤薄如蝉翼,却是区分两个维度的屏障。

里面是某种更原始、更本质的物质,随时可能突破这层薄弱的界膜,让现实的法则在她周围崩溃。

星榆分出一部分液滴,卷起自己服装上的匕首。这一次没有多少犹豫,她对着先前测试过的“胳膊”再一次划了下去。

用了点劲才切开表皮。

刀刃划过表皮的那一刻,超越了感知范围的痛楚瞬间爆发。

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像是整个存在都在被撕裂。干涸感与痛觉交织,形成了近乎疯狂的感官体验。

星榆本能地发出一声痛呼,凝聚在空中的液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而瞬间散开飞溅,短剑落地的声音在这片混沌中显得异常清晰。

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好像理解为什么自己第一天被咬的时候就会……

……算了。

强行中止混乱的思绪与认知,她能清晰地看见皮肤之下是流动的银白色液体,并没有任何肌肉和骨骼的组织。

将“手指”探入皮肤之下,触及到的是超越常理的流动感。

少量暗红的血液混杂着银白的液体在皮下流淌。

在这片流动的混沌中,有一小部分稍显柔韧,仿佛是人体骨骼结构的某种扭曲映射。

尽管形态已经彻底异化,但她的整体结构仍然保持着与人类身体的某种诡异对应关系。

星榆尝试着将自己重塑为其它的形态。

首先是,模仿除了这具身体以外的人形——

她闭上眼,集中精神,想象着祈雪的面容。

面部开始流动,如同融化的蜡像,缓缓重塑。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镜中呈现的是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眼睛凹陷,鼻梁隆起,嘴唇的轮廓逐渐清晰。

每个细节都在她的意志下成形,从祈雪特有的眉毛弧度到她下巴的轻微凹陷。

她此刻的轮廓、五官都与祈雪一模一样,但却是一片死寂的银白。

没有血色的嘴唇,没有光泽的眼眸,没有温暖的肤色。

这张脸像是被刻在白垩里的浮雕,精确却毫无生气。

星榆伸手触摸自己的新面孔,指尖传来光滑冰冷的触感。

她能感受到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每一处轻微的凹陷和凸起。

她开始尝试更多的变化。将自己的身体拉长、缩短,改变四肢的比例、增加翅膀、变成触手。

……然而,无论她如何改变自己的形态,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始终保持着某种与人类相对应的基本结构。

即使在最极端的变形中,她仍能感觉到类似于骨骼、肌肉和器官的存在,尽管它们可能已经完全改变了位置和形状。

持续存在的人类结构似乎是她无法逃脱的桎梏,紧紧束缚着她,仿佛是她本质中无法改变的核心。

更加麻烦的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为自己的身体赋予任何颜色。

她尝试想象鲜艳的红和深邃的黑,但她的身体始终保持着绝对的银白。

单一的色调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无能为力。

每一次形态的改变都伴随着剧烈的不适感,仿佛体内的所有水分都被无情地抽离。

她模拟的皮肤、肌肉、甚至是骨骼,都在这种极度缺水的状态下不断收缩、皲裂。

呼吸都像是在吸入灼热的沙尘,对应着喉咙和肺部发位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就连血液也变得粘稠,艰难地在血管中流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钝痛。

她还没有保持几分钟,就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烈日下暴晒的海绵,每秒都有更多的水分被蒸发,留下的只有越来越僵硬、越来越脆弱的躯壳。

……就这样吧。

这种近乎自虐的探索最终超出了她的承受限度。

星榆放弃了继续尝试,将身体恢复到最为稳定的形态——那张她一直使用的面孔。色彩迅速注入,她仅在一瞬就重新有了颜色。

只有在这个状态下,她才能感受到不需要刻意维护的稳定感,仿佛这才是她身体的真正面目。

疲惫和疼痛让她感觉双腿几乎已经支撑不住。星榆脱力般地倒在地板上,冰冷坚硬的触感稍稍缓解了她体内的灼痛。

她艰难地抬起右臂,检查自己人类身体的状况。

昨夜的伤痕已经莫名消失,皮肤光滑如初,只有刚才实验时留下的新鲜切口仍在隐隐作痛。

星榆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终于不再由玻璃碎片组成,霉味也让她感觉异常清新。

她原本猜想,既然获得了塑形能力,就能随意重塑伤口,甚至打开颅骨寻找那枚神秘的芯片。她甚至幻想过能够将特殊的表皮直接变成衣物……现在想来,这些想法是多么荒谬。

她的形态转换受到了严格限制,这或许是她那个“选择”的必然结果。

当时的选项很简单:要么像020那样完全放弃人形,要么被分解成最基础的虚无。

而现在这种状态,在两个极端之间找到的平衡点,或许才是对她而言最佳的选择。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能在“选择”中活下来,可能并非单纯的侥幸,也并非玩弄文字和概念找到了第三条路。

自己以这种状态存活的原因……

她有了一些模糊的推测和猜想,但这些想法太过复杂和抽象,难以用语言清晰地表达出来。

了解太少,信息太少,如果继续基于这种片面的视角去揣测那些远超自己理解范围的存在,很可能会重蹈覆辙。

就像她先前仅凭片面认知就贸然与灰烬帮接触、冒失地尝试控制转化一样,盲目揣测那些超出理解范围的存在只会重蹈覆辙。

现在最紧迫的是解决这具身体的实际问题。

她可没有给自己做开颅手术的经验,更加不可能信任这里的人类。

更何况,在这个依赖超凡能力治疗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能支持如此精密手术的医疗技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额头,仿佛能透过皮肤和骨骼感受到那枚隐藏的芯片。它就在那里,却又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