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微微亮,晨曦吐露出一针针毛茸茸的暖意,将远方层叠的山影描上一圈稀薄的金边。天边的朝霞还是流动的酡红色,就像融化在水池里的染料,慢慢扩散弥漫,过渡成大片金灿的橘黄。星辰一个人无精打采地爬上了出租屋的顶楼天台,拿起洒水壶,开始慢吞吞地给花浇水。其实从楼下街道几乎看不出这栋楼的天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不过除了几盆金鱼草、向日葵和仙人掌外,花盆里的大部分植物星辰都叫不出名字,有的枝叶葱绿得像微型的芭蕉叶,有的一整年就只能开出那么几朵纯白的小花,还有的说像菊花可颜色又是漂亮的粉色……
星辰几乎每天都会上来浇花,偶尔施点肥,这已经成了习惯,要是下起暴雨,他还会用一块很大的遮雨塑料布把花卉都盖好。有时浇着浇着,他也会思考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植物这种东西,没有思想又没有感觉,扎在地里还不能跑,活一辈子好像就只是为了给动物制造食物和氧气,活得那么无私又那么无聊,为什么这种存在也可以被称为生物?然后又会去想为什么地球上会出现生物这种神奇的东西,这颗在宇宙里毫不起眼的行星在成形之初应该只是颗光秃秃的岩石球,死寂而平静地喷洒着岩浆,可后来却有了水有了生命,生命还开始了进化,靠着遗传和变异变出了水里游的鱼,地上跑的兽,天上飞的鸟。
这个最初诞生于地球的生命究竟是为什么诞生的?如果没有神明来创造它的话,那它又是怎么把自己创造出来?它是怎么想到要用碱基对来承载自己的基因信息?又是怎么想到要合成蛋白质来搭建自己身体?生命为什么还那么执着,一定要不断分裂不断繁衍不断演变?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明明所有生物的结局都是死亡,又何必出现在这世界上。如果没有生物,没有了后来的人类,地球自始至终就是一颗光秃秃的岩石球,简简单单的,不是也挺好吗?那就不会有什么纷争,也不会有什么贫穷和饥饿,这样一颗岩石球即便被毁灭了一千次一万次也无所谓。
不过现在更困扰星辰的问题是,这颗星球不仅有人类,原来还有吸血鬼和狼人,这些可以永生不死并且拥有异能力的生物完全颠覆了他对生命的认识,让他对生命这个无解的命题又产生了更多疑惑。星辰开始寻思倘若真的是神创造了人类,那为什么撒旦就不能也创造出它的子民?也许,吸血鬼和狼人就是撒旦的杰作……
“原来你每天说上天台浇花,是真的在浇花啊。”一个声音传进星辰耳朵。
星辰回头一望,看到穿着粉色睡衣的小爱站在天台门口,双手插袋,正一脸恬静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这话说的,我干嘛骗你。”星辰收回目光,蹲下身观察一棵仙人掌上的小花苞。
“那你干嘛要在天台种那么多花,你都那么穷了,还学别人种花。”小爱朝星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阳台上的花盆实在太多,可供落脚的地方很少。
“大姐……你说话可以别那么扎心吗?”星辰觉得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他转过身来看着小爱,“这些花也不是我种的,是上一任租客留下来的。”
“上一任租客?谁?”小爱皱眉。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原本就住在我们那间出租屋,屋里很多东西包括漫画书、武侠小说和那些盗版碟都是他留下来的。”星辰回答,“房东大婶告诉过我,说上一任租客好像是个画漫画的,不过完全没名气,所以穷得只能住无名区,搬进来后天天就知道宅在屋里画漫画,几乎不出门,顶多就是下楼买个烧饼或是上天台来给自己种的这些花浇浇水。直到有一天,明明外面在刮台风,他却跟房东大婶说他的新漫画终于投稿成功了,很快就要在网上连载,他很开心,想要去看海,结果就再也没回来了。”
“刮台风还跑去看海?他该不会是不小心掉海里淹死了吧?”小爱愣愣地问。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星辰胸口突然有种堵塞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上任租客留下来的一些画稿他都看过,画的是个叫《猎妖师》的都市奇幻故事,虽然画技看得出还有些稚嫩,但情节和设定都构思得很精妙,传递的情感既悲怆又热血,只可惜这个故事是不会有完结的那天了,星辰能做的就是帮作者把画稿一张张收好。
“那你搬进来后就接手照顾这些花吗?你干嘛要那么多管闲事。”小爱说着也拿起一个红色酒水壶,开始帮星辰浇花。
“不然能怎么办,我总不能看着这些花都枯死吧?”
虽然理性告诉星辰这些花没有思想也没有感觉,就算枯死了也不会哀嚎半句,可他就是不忍心看着种得好好的花枯死。有时跟理性相比,人类的感性才是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无论理性上如何分析得头头是道,感性却可以让人作出完全背道而驰的选择。
“你救了这些花,后来又救了我,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小爱评价道。
“我这是心地善良吗?我这不是叫多管闲事吗?”星辰无声地笑笑,放下洒水壶,动手把一盆叶片些微发黄的绿萝搬到更阴凉的角落去。
“你救了我,那我当然不能说你是多管闲事啊。”小爱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下,把手指摁在下唇边,像在思索什么,“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听到这话后星辰一下子乐了,问:“你作为一只现代女吸血鬼,怎么跟聊斋里写的那些古代女鬼一个样,也喜欢玩报恩这套?”
“你有恩于我是事实,那我想报答你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我救你又不是想让你报答我,你看我救了这些花,难道我还想要花报答我吗?”星辰拿起洒水壶继续浇水,一边说,“再说你现在都失忆了,你能报答我什么?你不咬我就已经算是大恩大德了。”
讲到这里,星辰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做过的一个梦,他梦见有一晚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而他正在出租屋里睡觉,然后突然听见敲门声,等他起床一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不停鞠着躬对他说:“谢谢你,谢谢你照顾我的花……”
“你想不想我报答是一回事,我报不报答是另一回事嘛。”小爱语气有点娇嗔。
“好啊,那等你恢复记忆了再好好报答我吧,你到时如果坚持要送我跑车豪宅,我也会笑纳的。”
“我又不知道原来的我有没有钱,可能跟你一样是个穷光蛋呢。”小爱扭头眺望远方的朝霞,细腻温软的霞光流淌在她脸庞上,仿若涂抹上了一层胭脂,突然间她举起右手,指向天际:“看,是彩虹!”
星辰朝着小爱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条朦胧的彩虹横跨天边,在空中划出极美的弧线,若隐若现,与绚烂的朝霞相伴相映,就像悬挂在世界尽头的仙境之桥。
“好漂亮……”星辰讷讷地感叹,走过来与小爱并肩站着,静静欣赏眼前这个梦幻得极不真实的场景,久久不语。从小爱身上散发出来的沁人香味就像一朵朵芬芳的花朵,环绕着他们一圈接一圈地绽放。
星辰此刻联想到的人是诺亚,《圣经》里说当年上帝用滔天的洪水毁灭了充满罪恶的旧世界,然后以彩虹为证,向诺亚立约承诺今后不会再用洪水灭世。而当诺亚在方舟上经历了整整四十四个昼夜的狂风暴雨后,终于在天空中望见了一道彩虹。那一刻,涌上诺亚心头的震撼与喜悦肯定比现在的他要大千倍万倍,那个场景诺亚应该永世都无法忘怀。
“凡有血肉的,不再被洪水灭绝。我们所立的永约,以彩虹为证。虹必现在云彩之中。那虹,就是我们立约的记号。”
“奇怪了,这又没下雨,怎么会有彩虹?”星辰回过神来问小爱。
“谁告诉你要雨后才有彩虹的?只要空气湿度大到一定程度,就有可能出现彩虹。今天之所以会有朝霞,也是因为空气湿度大。”小爱解释道,“不管是彩虹还是朝霞,归根结底都是一种光学现象,跟光在水汽中的折射、反射和散射有关。”
“果然是学霸啊……”星辰再次感叹。
“你晾在天台的被子该收了,湿度那么大说明可能要下雨。”
顶着小雨来到圣蒂安后,星辰和小爱又开始了同班的校园生活,不过星辰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忐忑了,因为他发现小爱很有表演天赋,扮演女高中生对她而言其实没啥难度,并不需要他多操心。上课时小爱完全按星辰的嘱咐行事,从不主动举手,但如果老师点到她,无论是哪个科目,她的回答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就像个声情并茂的答题机器人,这也让很多老师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喊她答题或是直接上黑板做题,有些难题她还能一次性给出好几种不同的解题思路,连老师看了都拍案叫绝,学霸形象日渐饱满。
而在课间时分,小爱也不会再冷冷地坐在座位上看书,而是会主动跟人说话,她第一个交谈的对象就是晴天,虽然只是很随便地寒暄几句,却把晴天紧张到不行,几乎每个字吐出嘴都结巴。慢慢地,大家都发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美少女插班生并不是那么不好接触,主动来找小爱聊天的女生也越来越多,还有男生装模作样地跟小爱请教数学题,对此小爱也完全应付自如,只是她会婉拒一切零食投喂。
“小爱呀,你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怎么会跑来我们这地方读书啊?是家里遭遇了什么变故吗?”暮曦反坐在小爱桌前的椅子上问。
“我没有很聪明呀,也就一点点聪明而已。”小爱笑得腼腆。
“这你就凡尔赛了吧!”暮曦翘了翘眉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就是我爸妈开公司做生意破产了,还欠了很多高利贷,家里实在没钱了,能卖的资产都卖光了,可放贷公司还是不肯放过我们,我就只好偷偷转学到这里读书,我爸妈现在都在外面躲债,连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小爱的回答也是星辰提前帮她编好的。
“好可怜哦,你就这样一下子从有钱人变成我们这样的穷狗,跟那个苏弥娜好像,那你现在是住在哪里?”
“我就住在卜卦街的出租屋,跟我们班的星辰同学是邻居。”
“啊?跟星辰是邻居?”暮曦瞬间把目光投向星辰,“喂,小爱说跟你是邻居,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正在翻漫画的星辰心底突然咯噔一声,抬头看着暮曦,支支吾吾地回答:“你们……又没有问过,我干嘛一定……要说?”
“你故意不说,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吧?”暮曦眯着眼,一脸看穿星辰的表情。
“近什么楼台……得什么月啊……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星辰选择装傻,他想着既然以后放学都要带小爱一起回家,那就光明正大地宣布两人是邻居关系也没啥不妥,总比被人跟踪然后发现他们俩同居要强。
“小爱小爱,我跟你讲哦,你一定要提防那个叫星辰的,他就是个小色胚,上次在教室偷看色情漫画还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
星辰的脸一下子红成了猪肝色,急忙否认:“我才没偷看,是胖头丁他们偷偷把那漫画塞我桌兜里玩我,然后掉出来了,还好巧不巧被老师看到。”
“星辰你别瞎说冤枉我啊,一人做事一人当。”坐在星辰后两桌的胖头丁又否认星辰的否认,“那漫画本来就是你的,才不是我塞你桌兜里,你之前还说等放学借我看,我说我才不想看那种下流玩意,所以被老师没收了也挺好的,你就好好反省吧,别抵赖。”
“就是就是,你个色胚好好反省反省!”暮曦帮腔嚷嚷。
星辰有点气急败坏,他刚想张嘴反驳,上课铃声却响了,大家都飞快地各回各位,星辰只好把到嘴的话又给咽回去。这时候,他注意到小爱回头对自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心田为之荡漾了下,不知道这笑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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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奥的石殿里,尤拉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瞳深处摇曳着火把的光焰,在他面前是座造型奇特的祭坛,完全凹陷于地砖之下,呈半球形,俯瞰下去如同一盏直径达百米的巨碗,弧面极其光滑,只不过此刻盛放在里面的不是什么祭品,而是一具具鲜血淋漓的人类躯体。这些躯体被黏糊的半透明胎膜包裹着,胎膜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管和乳白色黏液,里面的躯体正像蝇蛹那般蠕动,四肢在胎膜下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扭曲伸展,充满邪恶感。
在尤拉脚边放着件已经打开的大号皮箱,密密麻麻排列在里面的东西,就是之前铁面人答应送来的寄生卵,不多也不少,刚好一百颗,其中一颗正握在尤拉手中。这些卵看着就像漆黑柔亮的鹅卵石,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稍显扁平,在卵的侧边有条内陷的细缝,细缝边缘则是一排细密锋利的锯齿。尤拉五指稍一发力,锯齿便划破了他手掌上的肌肤,暗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慢慢渗进细缝里去。就在下一秒钟,尤拉瞬间感应到了,手中的这颗卵已经苏醒过来,正散发出躁动不安的异能量。
很快,两个吸血鬼骑士押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来到尤拉面前,尤拉一手捏住女人干瘪的双颊,然后把手里的卵猛地塞进她嘴里,死死捂住。伴随着窒息的干呕声,卵从女人臌胀的咽喉滑落入腹。还没等这女人反应过来,她就被扔进了底下的祭坛。
一阵短促的尖叫后,祭坛里的那些黏液就像拥有意识似的,迅速攀爬过来缠绕住女人的身躯。紧接着,女人体表开始浮现出一条条崎岖的黑色经脉,而且全身毛孔都在分泌乳白色黏液,给人一种身体正在融化的错觉。与此同时,她的鼻孔、口腔和指尖也开始生长出大量湿滑的白色细丝,细丝通过交叠编织的方式黏合成了胎膜,并逐渐包裹住她全身,这标志着她体内的寄生卵已经进入到孵化阶段,开始在胎膜里重塑寄主的身体构造……
在又扔下几个吞食了寄生卵的人类之后,几个吸血鬼骑士来到祭坛边,开始往里面倾倒大桶大桶的动物血浆、草木灰、碎皮革和金属屑,这些都是寄生卵发育所需的养料,而现在整座祭坛就是寄生卵的培养皿,不断散发出浓烈腥臭的巨型培养皿。
那件皮箱里除了寄生卵,其实还有一份五页纸的使用说明书,上面把培育步骤写得明明白白,尤拉只需要照做就行了。不过他现在手头上的人类有限,只够孵化三十六颗卵,所以接下来他的手下还要出去猎捕更多的人类回来。
尤拉双眼猩红发亮,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很想看看这些寄生卵完全孵化后的样子,看看这些诞生于混沌时代的超级生物武器的真面目,看看传说中的——翼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