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来到空间站的第......三天。”视频里的周启明对第三天的判断有些不敢确定,他已经看了41次日出了。
“今天的主要工作是把张桥的实验室拆解,十小时后,他们就要启程前往月球,等这一次午觉起来,我就再也不用睡在这个橡胶袋里了。”他身后漂浮着一个看起来并不舒适的竖直睡袋。
“说实话,这里面多少还是有些橡胶味的,喏,看看陈队现在的样子,多像随风飘扬的豆荚。”
周启明把摄像头对准了他对面的深色睡袋。
他的形容不太准确,睡在睡袋里的陈弈,还有同样在睡眠中的李希睿和秦向灵,他们更像是竖直悬浮在海底的剃刀鱼群。
由于没有多余的独立睡眠区,他们披星组的四人,只能在锻炼区旁的空地上挤一挤。
“警报警报,代码拐拐洞洞,目标1A。”
突然间,周启明的通讯器里传来AI报警,这声音和人声无异。
他们之间设置有紧急代码,是由航空紧急代码改编而来。
7700代表着乘组人员方面出现无法及时纠正的问题。
1代表驾驶员,A代表戴月组,这个是黄海的代码。
周启明是工程师,数字代码是2,组别是披星组,字母代码是B,所以他是2B。
黄海和陈弈的能力相当,只不过陈弈担任着指令长,所以他把1A这个尊贵的身份代码让给了黄海。
这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把正在睡午觉的陈弈也吵醒了,他赶忙拉开睡袋,周启明还录制着视频日志,顾不上关闭,只是把运动相机插在了舱内航天服的胸口口袋上。
在通讯器上呼叫黄海,半点回应没有,得赶紧找到他。
各个扶手成为了他们每一次加速的中继站,其他成员也听到了警报,在通讯器中开始了相互之间的联络,都对黄海发生了什么不了解。
“谁离黄海最近?”陈弈询问着。
“我现在正在赶往核心舱。”裴夕回复道。
戴月组的睡眠区安排,裴夕和王北勋跟着国家队的曹大华包揽了问天实验舱的三个睡眠区,张桥住轻舟号的睡眠区,黄海则是跟着另外两名国家队的航天员住核心舱的睡眠区。
黄海要是出了什么影响空间站秩序的差错,那可不是被驱逐那么简单,说不定整个商业航天计划都要被国家抵制。
在其他方面,商业队不像国家队,是允许有容错的,比如航天员发生涉及生命安全的意外,简单来说,商业队可以死人,凡是可以归结为商业探索方面的大胆尝试,不损害国家颜面的差错是可以接受的,毕竟现在太空竞争激烈,但他们不能影响到空间站的任何运作。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向核心舱赶路。
周启明和陈弈刚赶到节点舱,就听到了裴夕的报告。
“大家别过来影响其他人的午觉了,我会把黄海带到轻舟号上来,他现在......只是看起来比较消极,联系一下地面的心理辅导员。”裴夕的声音也安抚着大家的紧张情绪。
等在生活区看到黄海时,他表情憔悴,最显眼的是他的手指指甲,裴夕已经做了止血处理,根据她报告,发现黄海时,他正在焦虑地啃指甲,大滴小滴的血漂浮在核心舱的睡眠区,好在并没有飘散太远,她全部收集起来了。
当着众人的面,陈弈询问黄海发生了什么,但黄海只是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没有开口。
“裴夕,你帮我把报告递交给地面站,王北勋,你和秦向灵一起去核心舱那边守着,如果那边没有发现异常,你们就把黄海的生活用品取回来,周启明,你去把这瓶血送到水处理子系统里净化一下,张桥,你检查一下黄海的视频日志和工作记录。”陈弈简单地分配了工作,其实主要是把他们给支开,好单独问话。
“那我呢?”李希睿问道。
“你还能干嘛?做你的试验去。”
“等等,把血拿去净化不太好吧?”周启明问道,虽然血液中的含水量在80%上下,但大家心理上还是有一定障碍的。
水处理子系统和尿处理子系统都属于再生生保系统。
虽说尿处理子系统也会让大家喝尿液,但血液又是不一样的概念了。
“有没有不囤积的方法?”陈弈需要集思广益。
最保守的方法当然是囤放起来,等飞船返回时直接在大气层进行焚毁,但空间有限,所有值得囤放的垃圾都得是实在无法处理的。
“那扔太空里?”王北勋随口问道。
航天事业早期的人类确实是把各种垃圾扔在太空中,如今上亿块大于1mm的垃圾在围绕着地球做高速运动,速度比普通步枪的子弹还快15倍之多。
国际空间站1年会遇到上百次的太空垃圾撞击事件,各国的空间站都有专门的太空垃圾监视和预警系统,往太空扔垃圾实在是下策。
“用微生物降解吧。”裴夕的提议获得了大家的认可。
微生物降解只适用于食物残渣、毛发皮屑和餐巾纸这样的有机垃圾,先用纸把这几滴血浸润即可。
讨论完成后,大家开始各忙各的。
陈弈关掉了他和黄海身上的通讯器。
黄海的眼神涣散,心事重重。
陈弈和他基本上是一路走来的,两人的关系很好,对于好友眼前的颓靡状态很是担忧。
陈弈伸手轻轻锤了一下黄海的肩膀。
他问:“嘿,清醒点,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崔承泽,之前在工程师小组参加培训,最好的成绩是第六名。”数据中心的阵列房里,一个男人在向余书玲自我介绍着。
余书玲把崔承泽带到了她的办公室。
在询问中得知崔承泽潜入阵列房是为了找到在陈羽娇被害那天,他的不在场证明。
起因是他在第四次考核的成绩是第六名,而在他前面的吴佚因为周启明选择挑战,顺位成了第二批次的航天员,当陈羽娇出事时,很多人都在议论崔承泽很可能也在盘算顺位的事,所以袭击了陈羽娇。
原本淘汰了就回到自己的公司继续搞研发,可崔承泽没有卸载社区软件,讨论他有嫌疑的帖子依然在那里,如鲠在喉,让他终日活在被冤枉的委屈中。
在轻舟号顺利发射后,社区的热度又起来了,这件事再度成为了大家讨论的话题。
崔承泽实在无法承受这样的网络谴责,从海南的研究所一路赶过来,就为了找到自己当天的不在场证明,结果在他偷偷潜入阵列房后,怎么也找不到那天监控记录。
好在余书玲先发现了他,在警卫找上门时,余书玲称他是过来复诊的,之前被淘汰落下了心理阴影和报复情绪,不过在他对基地的设备宣泄不满前,她赶到了数据中心阻止了他,接下来会好好疏导他的心理问题,警卫们这才知趣地离开。
等警卫走后,余书玲继续询问崔承泽,陈羽娇遇袭当天他是去了哪里。
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时,发现他的项目设备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崔承泽虽然是工程师,但手里是带了一个项目准备卖给有需要的公司。基地里的另一个不成文规定,非太空项目的台下交易,官方不会插手,但也不会出面维护公平和双方权益,所有这方面的风险与收益都自行承担。
所以他的设备被使用这件事,根本没法往张驰那里汇报,只能他自己前往监控室去调取录像,而那天他不依不饶纠缠着警卫给他调监控记录,根本没时间去袭击陈羽娇,本来应该是能找到他出入监控室的记录,但他潜入阵列房后根本就查不到当天的数据。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事与崔承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余书玲接着询问,问他被盗用的设备是什么。
崔承泽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出来。
余书玲只好打好人牌,说这件事她会帮忙追查到底,但他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崔承泽的非太空项目设备是做气管激发试验的雾化吸入器,他们研究所研发的这种设备改善了以往一次只能测试一种抗原的缺点,能精准找到支气管哮喘的过敏原。
吸入器的剂量原本应该是和气管解痉剂的剂量相同,但当他收拾的时候发现吸入器少了整整两人份的剂量,如果吸入器被不正当使用,很有可能光是呼吸抑制的过敏反应就足以毫无痕迹地让人死亡。
“温相序就是这样死的。”余书玲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被判定为神经病变引起窒息死亡的温相序。
“是的,我当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这个事情我怎么敢说出去,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吗?余医生,你能理解吗?这件事希望你能保密,毕竟还未正式问世的产品如果出现了致人死亡的案例,传出去的话,所有研究人员的心血就白费了......”崔承泽毫无底气,他也知道自己的自私要求太过无理。
余书玲权衡了下利弊,温相序的父母丝毫没有追责的举动,目前来说,先继续暗中调查更有机会还温相序一个真相。
她点点头,还未开口,林湘就找上门来,并不是因为崔承泽的事,而是太空上出问题了。
把崔承泽留在办公室后,她跟随林湘来到了地面站。
张驰已经无奈地在来回踱步,来的路上林湘已经向她说明了情况。
曾经多次找余书玲做过心理咨询的黄海现在不愿意做登月任务了,怎么也说不动,原因也不愿意说出来,所有工作人员都只能干着急。
余书玲来到联络台,看到屏幕上是黄海的脸,后面远远地还站着陈弈。
她对黄海是有印象的,如果按照MBTI的人格划分,他应该算是ISFJ守卫者型人格,其中I代表内倾,S代表实感,F代表情感,J代表判断,他这类人容易把一切看得过分个人化,习惯把消极情绪压抑在内心,不喜欢随机应变,不喜欢打破常规或者计划,当压力过载时,很难放松下来或者寻求帮助。
黄海的不知所措这会儿受不得围观,余书玲把其他人,包括空间站里守着黄海的陈弈都支开后,她露出了循循善诱前和蔼可亲的微笑。
一小时后,余书玲把沟通的结果告诉了张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黄海觉得登月计划不稳妥,坚决不想成为奔月的驾驶员。
好消息是黄海愿意接受岗位调配,留在空间站担任披星组的驾驶员。
意味着陈弈必须得换到戴月组当驾驶员,这有点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空间站这边需要他这样的指令长来谨言慎行。
好在张驰的端水功夫是出了名的磨盘两圈,好赖都要磨一磨,把陈弈调去登月,裴夕就要换到披星组充当空间站期间的指令长,那么戴月组的工程师位置自然要把周启明给填进去。
当这个结果传达到周启明耳朵里时,他有些难以置信,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着去月球。
陈弈倒是接受得很快,不是因为有周启明这样有驾驶经验的人充当副手,而是他愿意为朋友排忧解难,
裴夕明面上很大气地以大局为重,答应了下来,但她内心充满遗憾,她很想成为第一个登上月球的女人,虽然与待在空间站相比,风险高很多,但载入史册的机会就这么擦肩而过,注定难眠。
周启明心事重重地被安排着,看着自己的装备被放进返回舱。
他要和张桥一起登月,这难道也是张驰的安排?
进驻空间站的第七十二小时很快来临,戴月组的四人名单已经确认,分别是陈弈、周启明、张桥、王北勋。
四人被送到了轨道舱与返回舱的舱口,有人欢喜有人忧,最藏不住笑意的当属李希睿。
裴夕挤出笑容,拍了拍周启明的肩膀以示勉励。
他还是有眼力见的,能看出裴夕的失落,他有些感叹。
“世事无常。”
“帮我个忙。”
“你说。”
“把月亮炸了吧。”
裴夕满眼无所谓。
周启明笑了笑,这时候的玩笑话无疑是最能缓解气氛的。
时间不等人,月亮也不等人。
在推进舱带着返回舱脱离后,周启明等人踏上了奔月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