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穿透

魏恩东的腋下和腘窝尸斑密集,可以看出他死后长时间处于被背在背上的状态,大腿动脉的割裂伤有羊皮纸样斑,推测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左右。

魏恩东的情况被女医生检视着,汇报着,旁边只有两名穿警察制服的人敢向着她的指示地方注目。

“柳医生,那魏恩东的死因是失血过多吗?”戴眼镜的老男人凑到尸体旁边,他脸色发白,还好他老婆林湘跑出治疗舱,不然恶心干呕是会人传人的。

“不是,是枪击。”哈布尔解释道,但他这是在向另一名警察解释。

柳医生点点头,把盖着尸体脑袋的布掀开,魏恩东头部的干涸枪眼肃穆在空气中,老男人赶紧别过脑袋无法直视魏恩东。

哈布尔拿出一个塑封袋递给了那名警察,袋子里装着一颗9mm子弹的弹壳,他说道:“我已经把弹壳拍下来发给了一个朋友看了,他根据底部凹印标识查出了是重庆造的子弹,这批子弹被卖到了当地的实弹射击馆,应该是被偷拿并复装了,这种弹壳如果不是从俱乐部搞到的,就是从收废品的老头那搞到的,现在还在调查中,如果是前者,那就还能继续追根溯源。”

那名警察接过子弹壳,愣了愣,在今天之前,他和哈布尔根本不认识。

老男人圆场道:“黄警官,哈布尔警官以前干过刑警,参与进来出出力咱们也更省事儿,再说我这地方偏僻,能者多劳嘛。”

“张会长,我没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搞经侦的,确实对这方面经验也少,您看怎么来对案子有帮忙,我只关心结果。”黄警官说道。

被他称为张会长的老男人就是张驰,张驰又顶住反胃看了眼魏恩东,他说:“这案子大家都别搞复杂了,哈布尔警官和我们都会辅助黄警官你一起追查出真相的。”

柳医生听出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没有介入到讨论中。

哈布尔皱着眉,没想到自己积极做事还反而掉人面子了,他来自镇上派出所,但眼神丝毫不卑微,他直接把话撂明:“张会长,我们警察之间不用您递话,我知道这案子是黄警官负责的,人我找到了,这事儿本来我也不用管了,但毕竟参与了,我得给出个人结论,才算是对得起自己是吧。”

张弛点点头,连忙解释道:“抱歉啊,基地的学员出了事,我现在脑子确实有点混乱,说的话词不达意了,但我的本意,是想加强大家的合作。”张弛看到黄警官并没有不开心的表情,才赶忙继续问道:“哈布尔警官,你有什么结论?”

哈布尔酝酿了一下,只说出了短短五个字:“他是自杀的。”

黄警官虽然也反感张弛职场上的那一套人际周转,见哈布尔还是给他留了台阶,他接着向张弛问道:“张会长,魏恩东和周启明过往经历您看能不能整理一份资料出来?”

张弛神色尴尬,他说:“自从那档子事儿发生之后,我们把学员的相关资料都锁在独立的阵列柜里了,没法调阅,只有你亲自过去查看,不过我知道一些情况,先汇报一下也无妨:周启明从小在重庆长大,但18岁后就离开了重庆,北航毕业后就成为了看地下停车场的北漂一族,他来自社会招纳,自身没什么资源可言,而魏恩东虽然是北方人,但他的公司慧通电子就在重庆,哈布尔警官提供的信息来看,没被发现的手枪和使用过的子弹,应该是魏恩东更有可能持有。”

黄警官没有在意张弛又表现出来的站队行为,他弯着腰仔细观察着魏恩东脑袋上的枪眼,稍微摸过真枪实弹的人,是能看出来弹道的指向是朝外的,这意味着魏恩东自己手持手枪的可能性更大。

“这枪眼像是自杀的,但咱们断案得严谨,柳医生你能做胃部尸检吗?”黄警官是很远的地方调来的,再这么请个法医来也不现实,这个情况没法考虑合不合规,如果柳医生能开刀做更细致的尸检自然是最好的。

围帘外面突然有了动静,是呼布其的声音:“你干嘛?!”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周启明把围帘扯翻,喘着大气喊道:“别动他!”

周启明踉跄地走到床前,双手抓在床架上以防自己摔倒,他手背上还贴着医用胶带,上面的针孔在渗着血,明显是刚刚莽撞拔掉输液针的行为导致的。

看到魏恩东的尸体还完好无损,周启明才松了口气,哈布尔摆摆手把跟着跑过来的呼布其招呼去守门口。

“你可算醒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弛看样子比周启明还急。

“麻烦把我的手机拿来。”周启明也不知道该跟谁开口,只能表情凝重地看着魏恩东的尸体,谁去拿都行。

张弛自告奋勇地走开了,柳医生拿着酒精棉签处理了一下周启明手背的针眼后,也离开了医疗舱。

周启明默默地把盖尸体的白布重新拉起来,盖过魏恩东的全身,让本该静默的尸体重归冷寂。

哈布尔和黄警官也保持着缄默,跟着周启明的脚步来到了更亮堂的病床前,有周启明这个当事人在,自然不用把注意力放在不会说话的尸体上。

见两位警官不着急问话,周启明把架子上葡萄糖注射液的袋子取了下来,管子拔掉,直接放到嘴里喝下了葡萄糖。

张驰急匆匆地拿着手机回到治疗舱,周启明接到手机,发现屏幕还能正常开启,赶忙解锁手机,在相册里翻出一段视频。

手机屏幕就那么大点,两名警察和张弛凑得特别近,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手机播放的视频画面上。

漆黑的画面响起了魏恩东的声音。“这段录像让警察不要给我家里人看。”

“好!”周启明把手机举了起来,摄像头对着手里拿着一支枪的魏恩东。

魏恩东把地上的钱包捡了起来,抽出了里面的身份证,对着手机摄像头晃了晃,他缓慢地说道:“我叫魏恩东,35岁,青岛人,是慧通电子的技术研发部主任,在商业航天员培训基地窃取了秦向灵公司的商业项目,所以,我决定自杀,这个决定和周启明无关,我只是不想活在身败名裂的世界。”

周启明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他说:“等等,刚刚你说的不是这个,怎么变成身败名裂了?”

魏恩东摇摇头:“我这是在为你着想。”

“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现在把枪放下还来得及,不然你就好好重复刚才和我说过的话。”

魏恩东并没有放下枪,而是把枪抵在了下巴上,能听到周启明的叹息声。

魏恩东眼神涣散,他低声说道:“我花二十万托付周启明把我的尸体完整地带回基地,那二十万是我工作所得,不是非法收入。”

周启明无奈地说:“不是让你说这个,你要不先把枪放下?”

“未来之所以值得期待,是因为未来还未来。”魏恩东无动于衷,他的眼神已经失去了神采。

“孤独不是人类创造的,但当人类创造了孤独的生命时,就注定无法避免为命运而战的反抗,而我就是这第一声枪响。”魏恩东说完扣动扳机。

子弹带着血肉洞穿他的头颅。

三人把眼神从手机上收回,张驰说道:“确实在周启明的衣物口袋里,发现了一张银行卡,可是魏恩东为什么要自杀呢?”

哈布尔和黄警官对视了一眼,涉及到审问,周启明和张弛既然都是基地的人,理应让张驰回避,哈布尔找了个由头,说想找技术人员鉴定一下视频是否存在造假的可能,带走了张驰和手机。

房间里只剩黄警官和周启明,黄警官是懂审讯的,他关掉了病床上方的灯光,只留下了尸体那边的灯光,然后他拉着一把转椅放在了周启明和围帘之间,他轻轻坐下,背对着尸体一方的围帘,这样周启明面对他的询问时,不得不面对视线、光线还有尸体在帘子上映出的阴影线。

黄警官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不同寻常的粗筒笔,一看就是录音笔,他的拇指在录音笔的开关上反复摁动,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我叫黄远胜,来这里好几天了,你应该有所耳闻过,商业间谍案就是我在负责,魏恩东自杀这件事暂时成立,但那段视频之前,你们肯定还有别的对话吧?”黄警官的褐色眼瞳认真地盯着周启明。

周启明只是轻轻点头,却不肯发言,他看了眼治疗舱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等黄远胜跟随他的目光也看向摄像头时,周启明说:“那玩意儿能录音。”

黄远胜不解,他举起录音笔:“这有什么?录音笔现在也开着了。”

“不一样。”周启明摇摇头,一副拒绝对话的样子。

黄远胜只好循着那监控摄像头的线路,出了治疗舱,周启明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坐在病床上,等着黄远胜回来。

摄像头的红色光点没有立即灭掉,黄远胜留了个心眼,他打着电话回来,落座后同周启明一起看向摄像头,红外灯还亮着就说明还没关闭,黄远胜特意当着周启明的面对着手机说道:“可以拔线了,柳医生。”

监控画面里,围帘一侧暗淡的房间区域内,周启明和黄远胜的影像消失在了这个三维世界投射出来的二维世界中。

等再次有监控画面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柳医生在给周启明做检查,哈布尔和呼布其进来把魏恩东的尸体搬到担架上,张驰跟在旁边,生怕盖尸体的布没有遮严实,用手拽着魏恩东头顶的布,三人把尸体运出了治疗舱。

监控聚焦在了周启明的脸上,越来越放大,直到被周启明盯上后,监控才突然又失去了活动。

柳医生撤掉贴在周启明身上的电极片,平板电脑上在填周启明的各项指标,均是正常水平,这是流程,她在检查总结里填写了一句话:身体指标无异常,考虑到有毁坏尸体的行为发生,建议转交心理诊断。

黄远胜回到了治疗舱,把带进来的饭盒放在了病床旁的桌上,他交代周启明暂时不要离开这里,等第二天埋枪地点和魏恩东公司都调查无误后,才能恢复他的自由。

柳医生与黄远胜离开后,张驰和林湘也来看望过周启明,让他不要担心训练任务,只要事实与他提供的证词无误,他的学员身份不会受到影响,而对于询问魏恩东自杀前还说过什么,周启明闭口不言。

夜间没有人看守周启明,只是监控摄像头一直亮着,不管是周启明睡觉还是上厕所,摄像头没有转动过,周启明也没有再看向摄像头。

第二天中午,哈布尔来带一顿午饭和两个消息给周启明,一是已经找到魏恩东自杀的现场,还有周启明埋起来的那把枪。二是魏恩东自杀属实,这个案件仍然是经侦警察黄远胜在主办,他和徒弟呼布其将回到冷湖镇派出所,临走前留给了周启明一个电话。

下午,周启明正在睡午觉,张驰前来把他带走,不算远的路途居然是用面包车接送的,不过张弛也在车上向周启明解释了。

基地本就不大,现在这件事的讨论度还比较高,不适合一下回到大家的视野中,所以周启明暂时不能回到自己的宿舍住,张驰把他安排到了心理辅导员旁边的空宿舍住,顺便确定一下他有没有精神创伤之类的,这期间黄远胜警官还会不定时找他,希望周启明能积极配合。

张驰攻人心计的手法在基地是公认的浅显,字里行间挤眉弄眼的神色,其实周启明看得出来他是不希望自己和黄警官走得太近,全靠林湘找补,说是为了周启明和张驰的约定有效进行,不要再扩大那件事带来的各方面的压力,周启明才发表了看法,说只想早点回到训练任务中。

周启明来到新的宿舍,还未拆封的床上四件套摆放在了床头柜,张驰和林湘告别后,他才缓缓来到床边,眼神从一尘不染的房间各角落飘到面前的床头,随后只是稍微扭头,视线瞥到了背后墙面的全身镜上。

他注意到了这面全身镜的古怪,这应该是一面单向透视玻璃,而这面单面镜的另一边,或者说墙的另一面,是一个女人在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