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媪口气中透着一股子颇擅鉴人的神气：“这人哪，瞅上眼长相，差不多便清楚该是个什么人。”
“不管是神是人，她呀，才不是嘉吉几句花言巧语便会被说动了去的那种。受了人家这份恩德，本该拜谢都怕来不及，可你倒好，在人家背后做出这等举动，不遭报应才怪。你若是恶人，还不赶紧起愿发誓、洗心革面？”
“他倒也并非天生的恶人，只是乏人管教，稀里糊涂混日子，今日有酒今日醉。芒草、芦苇、女郎花，在他眼里全都一个样。”
“他只知道‘女人头发长’，见了便跟公狗发情似的。人家送他珠宝的恩德，敢情都被他等同于新出嫁的姐姐在灌木丛前掰给他的半个豆沙馅糯米团吧。哎呀，她凡有好吃的总会替他留着一份，他一准是觉着自己生来便该让人这么护着疼着，所以才会这么缠住人家不放。”
“即便女子长着天女般的美貌，可让人跟苍蝇似的一路叮住不放，想必也会心气郁结难耐。”
“顺着去路看去，说是草莽丛生的一条羊肠小道，还不如说是枯裂的一道岩缝更合适些。”
老媪仍坐着，连欠下身子的间隙都没留下，紧挨着法师，继续说道：“一路过去，前边岔开后，往上攀去的那条道便是山里通往秋谷的近道。虽说不通车马，可连我这佝偻着腰的老太婆，晚上打烊后，将糕点、果物还有别的货物装进包袱背在背上，手里提着烧水铁壶，在晚霞里曳着长长的影子，都能轻松回到自己那小屋。”
“那女子就往那边走，和服下襟任由山风拍打着。”
“我家老爷子觉着蹊跷，探出半个肩膀，正待看个究竟，不料这时那身影已离开海，一下出现在了高处，似乎去了山腰那儿。哎呀，莫非嘉吉又对她做了什么出格事？”
“只见她突然转过身，迅捷扬起掩在脸上的团扇，斜劈着，朝嘉吉半边脸上狠狠抽打过来。”
“‘哎哟！’嘉吉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在地上连滚带爬，就这德行，往隔着五十来米一段路的我家老爷子这边，飞也似的逃了过来。”
“老爷子毕竟老了，正大气不敢喘上一口，身上直冒冷汗，这时更是让嘉吉一声‘哎哟’给惊吓得跌了一跤，便‘哇哇’乱叫着，从山脚下蹿了出来，和嘉吉‘咚’地撞了个满怀，一下撞开足有两米来远，随后又一起摔倒在路中央。法师您瞧，够丢人现眼的不是？”
“两个人，还不都着着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儿？”
“‘干什么哪？你这浑小子！’老爷子他又是气恼又是吓得魂不附体，口中瞎嚷嚷着。嘉吉呢，早已疯了似的，眼睛瞪得滴溜圆，死死盯着我家老爷子宰八的脸，语无伦次着：‘妖、妖、妖……’”
“‘嗯？嗯？’”
“还以为他要说：‘妖怪！’可他还没说完整，便霍地站起身来，又‘啪嗒啪嗒’着往回跑了十来步，随后便耷拉着脑袋一头栽倒在地。哎呀！”
“我家老爷子又被吓了一跳，刚站起身，便膝头一软，又瘫倒在地，直喘着粗气，因为又气又急，一时间连大海的波涛都听不到了。就这样，那女子任凭涌动的大海在耳边喧嚣着，独自寂然地顺着山上那条近道，朝秋谷那边走去，一边和着路旁铃虫的鸣叫，唱起了谣曲来。她的嗓音就跟洒落下来的晶莹露珠一般，圆润动听。”
这是上哪儿去的小路呀，
小路呀？
是上明神神社那边去的小路呀，
小路呀。
且让我借过一下，让我借过一下。
“听着她的歌声，我家老爷子心里一阵爱怜，一阵凄寂。”
“那歌声渐渐远去。山的上方缀着白云，望去就跟裹了层薄薄的棉花似的。歌声传去的前方，‘唰’地凭空下起一场骤雨，落在了海面上。歌声随后绕到山背后去了，越走越远。”
“刚才他不是还见到了那轻柔得跟兔毛似的白云来着？还想着过会儿说不定就会有一场雨，却又偏偏没太当回事，这下可好，眼看着一车货物就要被淋湿，我家老爷子这才慌了，赶紧往回跑，一边使出蛮劲曳着货车，一边冲村头小店喊，让人帮着照应下嘉吉这讨债鬼。”
“老爷子说，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那谣曲声，啊呀，就好像十年前、五十年前，曾经在哪儿听到过。他这么说时，那声音仍在耳边回响着。”
“就好像在回避着什么似的，他也没有再跟我细讲这事的虚实。而嘉吉呢，便是从那会儿起，整个人变得这么反常、古怪了。”
“啊呀，随后这谣曲也便在这一带风传了开来，就连小孩子家，也没见有谁教过他们，不知从哪天起，就都唱起了那谣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