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楼道的时候,我以为我要被拷上,甚至主动伸出双手,警察反而说,不用。民宿的老板娘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个牙签叼起来,歪着头目送着我们,刚走到楼梯的时候,我的房间门“嘭”一下关上了。
两个警察把我带到派出所里一个封闭的房间,这里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周边都是灰色的墙。年纪小的警察给我倒了杯水,让我讲一下跟“大河小丽”认识的经过,我问,能不能给点吃的,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小警察出去,过一会儿给我拿来了两个面包。我就着水咽着面包,把所有实际发生的情况都讲了出来。我甚至跟警察讲述了我的猜测,“大河小丽”估计看到张亮被抓了,终于心愿得偿,生命没啥意义了,才自杀的。当然,我还提出了我的怀疑,我说,她还有个女儿,虽然他们在聊天的时候我觉得“大河小丽”不太在意这个能自立了的女儿,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孩子还在,母亲却要自杀。后来,我想起安心的话,又问警察,她是有个双胞胎妹妹吗?警察明显知道,但是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又把听来的话跟警察复述了一遍。当我问警察她和她妹妹的情况时,却没有得到答案。最后,警察问,我和“大河小丽”有没有物品交换,我想了想,说没有。但突然想到,我带着她的小木鱼,我慌忙着双手猛拍着两侧的大腿,想看是不是塞在裤兜里了,手上的面包屑撒了一地,可兜里什么都没有。警察问,怎么了?我吞吞吐吐地说,想孩子了,想找手机给家里报个平安。警察说,让我在这屋里待一会儿,他们会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小警察拿着我的手机走进来,让我给他们看这两天拍的视频,我打开手机,他们看了一会儿说,要拿走看,我说好。
这个空空的房间让我异常的安稳,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的经历,让我觉得身处派出所比在民宿里住着要安全。我低下头,趴在桌子上,做了一个梦,外面天是黑的,我又来到了37号房屋的树下,但却没有什么味道,“大河小丽”家的门关着,我悄悄地走上去,门突然开了,我手哆哆嗦嗦地把门推开,没有人说话,我轻轻地把头探进去,“大河小丽”如第一天我们见面一样,红黑色的脸映在烛光里,突然她双手张开,就像那颗树的枝干,要扑上来把我抓走,嘴里大叫“把东西换给我!”。我“啊”的一声惊醒,腿撞了桌子,疼的厉害,刚要去揉,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说“跟我来”。我回头看,这还是“大河小丽”的脸,她穿着那条漂亮的紫色裙子,背对着我离开,脖子上的红痣显得更大了。我再次“啊”叫起来,门开了,老警察的声音传来,“签个字,拿上东西,你可以走了”。
我慌慌张张地出审讯室的门,清晨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又是一个晴天,但我现在真的没心情欣赏好天气。拿好手机和钱包后,我刚要走,看老警察经过,我问他,是小丽自杀了吗,后面的事怎么处理?老警察认真的看着我,嘴上说的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但我觉得他眼神里说的是,这跟你没关系。
我打开手机,已经8点多了,丈夫给我发了好多消息,里面有孩子的照片和让我赶紧回去的话,我赶紧给他回复,现在刚要派出所,我这就订机票。或许是再也不想见陌生人了,我给来时的司机打了电话,请尽快他到派出所来接我,之后去机场。司机起初不太愿意,但一听接我的地方是派出所,就说可以,但要等他半小时左右。我同意了,挂电话后,我站在派出所大门的台阶上,看前面腾起一股小白烟,惹得我胃里一阵绞痛,是啊,昨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出了派出所的铁门,右手边就是个煮面的小摊,清汤面6块钱一碗,卤蛋1块钱一个,我感叹了下,果真出了景区,就回归正常物价了。
吃完面,也订好了机票,我才想起回看一下手机里的视频,但打开相册,发现这两天拍的所有视频和照片都没了,什么时候删的?或者是警察拿去看的时候删的?我不知道,我更希望这一切似乎从没发生过。我打开了女儿的照片,看她开心大笑的脸,我的眼泪快掉下来了。
“这是女儿吗?真可爱”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在我身边问。
我慌乱中抬头看,这,这人很像是“大河小丽”手机封面图中的女儿,我惊讶地手机差点摔倒面碗里,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扎着马尾辫,身形虽瘦弱却看着很有劲儿。她手里端着一碗面,坐在了我旁边。
我问,“你,你是,她的女儿吗?”
她反问,“谁的女儿?”
我说,“昨天,昨天死的人的女儿”。
她说,“哦,哦,是”
我说,“节哀”
她说,“谢谢,你认识我妈?”
我说,“也不算认识”。我很想站起来去别的地方走走,但脚怎么都拔不动,我说,“她做的小首饰很好看,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她从腰间拿出一条亮黄色编制的腰带,甩了甩下面的穗子,说,“是,这就是我妈做的”。
我心跳开始加快,这是我在海边看到的那个跟蜥蜴一样的腰带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凶手抓到了吗?”
她拧了下眉毛,问,“什么凶手?”
我说,“杀死你爸的那个,张亮”。
她缓和了一些,说,“听说了”。
“为什么你妈要这样呢?事情都要好起来了,为什么要死在一颗树上啊!”我甚至要叫起来,但叫声是要掩饰我心里的慌张吗,这两天一直像影子一样跟着我的是她吗?
她耸耸肩。“这棵树是我妈种的,那时候我爸死了,村里人被抓了,每天家门口都有人堵着骂她,学校里孩子们也天天骂我。她就在我叔家种了这棵树,灯架树,特臭,你闻到了吧?她就想让所有人都离我家远一点”。
我说,“是,那味道,我在你家里,都熏得慌”,我又问她,“那你妈的妹妹,你小姨,回来了吗?”
她惊讶地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那女的?”
我说,“警察问我的,我也不知道”
她吃着面,悠闲地说,“我们也不知道,那凶手逃走之后,她就流产了,后来她就走了”。
我说,“你妈也没提过她”
她说,“有什么可提的”,她顿了顿,又问,“你有没有见着一个木鱼?”
我心慌了一下,说,“你妈是不是总拿在手上?”
她说,“有时候,是她的陪嫁,她跟那女的一人一个。”
我问,“他们都戴在身上么?”
她说,“我妈说那女的走的时候,身上带着。”
我问,“你妈说的?”
她反问,“怎么了?”
我说,“哦,没什么,就是好奇。我听你妈说,你爸刚死那会儿,家里挺难的”。
她突然抿着嘴,像是笑了,但有没有笑,总之是很奇怪的样子,说,“是,现在好了”。
我正觉得她反应奇怪,为什么“现在好了”,妈妈刚死了,怎么好呢?我的电话响了,是那个网约车司机打来的,他说已经到派出所门口了,我拿着电话起身找他,看见他的车后下意识的挥了挥手,转身跟“大河小丽”的女儿说,“我要走了,节哀,祝你以后顺利”。她也起身,说“我也要回警局配合调查”。说完,她戴上了一顶黑色的帽子,从帽子里,露出橘黄色的丝带。
上车后,司机挺兴奋的,他问我,“你知道昨天,你去的那个古城里出事儿了么?!”我回头看着一身白衣往警察局里走的背影,问他“你怎么知道?”。司机更兴奋地说,“嘿,都传遍了,你是因为这事儿去警察局吗?你认识那人吗?”我说,“不是,我去看人”。司机说,“你亲戚是警察吗?”,我说,“老同学”。司机说,“那你老同学知道这事儿吗?哎哟,大白天的,你说说,听说,就在她上吊前,杀了她丈夫的凶手刚被抓,你说,嘿,这事儿!”司机不停的讲述着他听到的传闻,直到我们越行越远,我突然叫了一声,“师傅,先不去机场,先去那个古城海边的民宿,我有包在那儿”。司机嘟囔着嘴说,那你得加钱啊,这往返过去挺远的呢。看我对昨天的事儿不知情,司机似乎再次失去了耐心,掉头后,我们又是一番讨价还价,司机坚持让我先付他50块定金。到民宿楼下,司机点上一支烟,不耐烦地说,就5分钟啊!
回到民宿房间里,我迅速地收拾好衣服、洗漱用品和充电宝,把钱包塞进双肩背后,才想起来,找一下那个木鱼。我又把包放下,把被子都翻了一遍,枕头也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电话响了,我一看是司机,心里有些烦躁,接起来就说,“我马上”,司机说,“1分钟你不下来我就走了!”。我挂了电话,手机从床上弹起来,掉进和床头柜夹着的缝里,我伸手去拿,感觉还有个东西卡在哪儿,再去够,发现,原来木鱼就卡在这里。
我握着木鱼上车,司机把烟头重重的甩在地上,说,“麻烦,哎,这么久,还好多活儿呢,大早上晦气”。我不得不笑着赔不是,并承诺再加10块钱。把包放在车上的时候,我又抬起头,去看那边海,阳光下的海浪泛着银针,我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头上带着暗红色的花,穿着暗色的衣服,似乎是笑着,冲我挥挥手,她的手里分明也握着一个木头鱼。我吓的赶紧跑上车,车里的烟味刺鼻,司机话不多说,猛加油门开走。
古城已在我们身后,我缓过神来,定睛去看那个沾着一点血色的木头鱼,上面刻着一个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