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文斯基的童年回忆并不愉快,他对他父母的判断或许尖刻得毫无道理。他说这套公寓阴暗且幽闭恐怖,他父亲脾气暴躁,尤其是在演出日。他对母亲的感觉中规中矩。他说:“童年是一段等待一个时刻出现的时期,当这一刻来临时,我要把与它相关的每个人、每件事都送进地狱。”[3]但即使他这些描述没有夸大其词,童年也肯定不全是痛苦。他充分利用父亲的图书馆,贪婪地读书。斯特拉文斯基从9岁起就上钢琴课,他很快发现自己是有天赋的视奏者,能够完整演奏费奥多的歌剧总谱,而这本身就是一种令人羡慕的音乐教育。因此,他也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即兴演奏、现场编曲、用手指寻找音乐灵感,并看它会把他带到何处。这依然不是作曲,却是最好的基础训练,斯特拉文斯基的余生都将在钢琴上寻找他的音乐灵感。除此之外,母亲会带他到马林斯基拐角处去看歌剧和芭蕾舞剧。安娜·基里洛夫纳在他值得纪念的10岁之时,带他看了格林卡《为沙皇献身》(A Life for the Tsar)的盛大演出。斯特拉文斯基说自己被舞台上的表演迷住了,然后冲进休息室,看到52岁的柴可夫斯基背对着他站着。凭着他对好故事的敏锐直觉,老斯特拉文斯基十分清楚地回忆起这件不同寻常的事,它代表了俄罗斯音乐与这颗伟大行星的短暂交集。仅仅一年之后,柴可夫斯基便离开了人世。

年轻的斯特拉文斯基(中间)和他的家庭,1882年于奥拉宁鲍姆。

在圣彼得堡漫长的冬天,斯特拉文斯基在公寓的生活是幽闭又恐惧的,但每年夏天,他可以长途跋涉,乘坐火车、内河船和马车穿梭于俄罗斯,以旅行的方式逃离到地主亲戚的乡间庄园度假。一个叫诺申科的表亲家里有与斯特拉文斯基家的男孩们相匹配的女孩,住在俄罗斯帝国西端的乌斯蒂鲁格村的一个庄园里,该地位于乌克兰,靠近波兰。从8岁的第一次访问开始,伊戈尔就被他的表妹叶卡捷琳娜吸引,女孩严肃、聪明、敏感。那正是他一直渴望的妹妹。

斯特拉文斯基和他的兄弟们在家庭教师的监督下在家中接受了早期教育,这一定增加了他在克留科夫运河公寓(后来被他戏称为“彼得鲁什卡牢房”)的监禁感。他直到10岁都没上学。根据斯特拉文斯基自己的说法,他是个冷漠的学生,他的报告表明他在音乐上花费了太多时间:钢琴课、读谱、即兴演奏以及参加歌剧。尽管如此,想必是为了让他的父母开心,他最终还是于1901年就读圣彼得堡大学法学院。同时,他对音乐的学习越来越认真。他那时知道自己想作曲并已经创作了一些小作品。但由于他缺乏理论学习而备受阻碍:都是即兴创作,他不知该如何写下来。他在法学院的一位学生朋友弗拉基米尔·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是伟大作曲家兼圣彼得堡音乐学院教授尼古拉·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儿子。年轻的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将斯特拉文斯基介绍给他那著名的父亲,斯特拉文斯基短小而初级的作品展示了他原始的音乐天赋。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建议他在私下学习和声、对位和配器。里姆斯基-科萨科夫表示,一旦掌握了基础知识,他就可以将斯特拉文斯基当作私人学生。

与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第一次非常重要的会面在德国,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和斯特拉文斯基在那儿度过了1902年的夏天。他们那个阶层的俄罗斯人通常会在德国的温泉小镇度过夏天,进行矿泉疗养。但是在这个假期,斯特拉文斯基一家有一个严肃的目的:费奥多患了癌症,正在接受重症治疗。结果治疗没有成功,他死于那年的11月,享年59岁。对于斯特拉文斯基来说,尼古拉·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很快成了像父亲一样的人;与音乐家、美术家和知识分子在里姆斯基公寓聚会很快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当这位刚刚起步的作曲家孜孜不倦地致力于音乐理论学习时(同时他还在继续攻读法学学位),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圈子扩大了斯特拉文斯基的艺术视野,使其超越了克留科夫运河公寓和马林斯基剧院。他参加了富裕的出版商米特罗凡·贝莱尔举办的俄罗斯交响音乐会排练和定期的“当代音乐晚会”(2),在那里他听到了诸如克劳德·德彪西、莫里斯·拉威尔、雨果·沃尔夫和理查·施特劳斯这些外国作曲家的音乐。这位年轻的作曲家正在积累音乐经验。

1905年,斯特拉文斯基完成了他的法律课程,成为尼古拉·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门生。这革命、动荡的一年,始于沙皇武装在圣彼得堡于“流血星期日”(1月22日)对手无寸铁的示威者的大屠杀,继之进展到遍及整个俄罗斯帝国的罢工、示威游行和暴动。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本人因公开支持学生罢课而被解除音乐学院教授的职务。当动荡和暴力在他周围爆发时,斯特拉文斯基适当地向自由派知识分子发出了同情的声音。然而,他最终认为——这一观点贯穿了他的一生——艺术在某种程度上高于政治。他精力充沛地投入音乐创作,在里姆斯基的监督下变得专注,且颇有动力。他花了两年时间创作的四乐章交响曲是这一时期的主要成果。1907年,这部作品私下在圣彼得堡进行了演出,作品在降E调上,有一个无懈可击的——即使不完全具有原创性——19世纪晚期的交响曲结构,强烈回应了柴可夫斯基、格拉祖诺夫和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本人。斯特拉文斯基的交响曲几乎没有《火鸟》的痕迹,更少透露出《春之祭》的迹象,但这部作品是他在作曲家进程中的一次大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