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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朗正在梦里不停地咂吧着嘴,好像自己点了一桌子的美味菜肴,却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见服务生把它们端上来,肚子里的馋虫拼了命地往外冒,陈朗在梦里已经惦记得唾液生津,左顾右盼之际,被陈诵把被子掀掉,一把拍醒。“姐,你咂吧嘴干什么呢?再不起来的话,面试就迟到了。”
陈诵早就穿戴整齐,抓紧最后的时间往唇上涂着盈彩,满意地看了看自己饱满晶莹的脸庞,不自主地就冲着镜子里那个唇红齿白的美女一笑。可是再回头一看自己的姐姐陈朗,已经又把被子卷到身上重新蒙头大睡,顿时无语,很嫌弃地最后看了看那缩成一团的不明物体,一边往外走一边絮叨,“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有组织的人,我必须走了,要不然得迟到。你爱谁谁吧,你想吃的豆浆油条都在厨房,爸妈又出门遛弯晨练了……”
门都关上了,声音还不间断地从外面传来,渐渐地,房间里又恢复成一片宁静,只有客厅里的时钟在滴答滴答按部就班地发出点声音。可是好景不长,电话铃又跟疯了似的响起来,而且异常锲而不舍,一遍一遍又一遍。陈朗叹口气,恍恍惚惚地坐了起来,电话铃声倒又不响了。陈朗虽然一点也不好奇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不过这回算是真被吵醒了,抓了抓一头的乱发,开始发呆,忽然想不起来今天为什么要早起来着,不是从香港回来以后的这一个月,坚持每天睡大觉到日上三竿吗?
哦,面试。天哪,面试。
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洗漱,还是老规矩,从妹妹的梳妆台上一翻,把陈诵的假睫毛往眼睛上比划了一下,立即刺激得自己浑身哆嗦,马上就扔到了一边,还是随便拿起一瓶油就往脸上涂抹,一边抹还一边庆幸,幸好陈诵不在,要不然估计这时候又会在一旁尖叫:“你还没抹护肤水呢?”“你什么脑子?怎么早上用晚霜?”“别动,别动,不许用我最贵的一瓶。”念叨得陈朗头晕眼花,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姐姐,谁才是妹妹。
幸好此时房间分外安静,少了那个话唠,省去许多折磨,陈朗像刷墙一样,三下五除二抹完脸霜,对着镜子里眉清目秀的女生叹气,“啧啧啧,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用捯饬也是一名美女。”
陈朗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嚼一口油条,喝一口豆浆,幸福地直感叹,还是回来好啊,在香港的时候永远都跟打仗一样,时间总是不够用,每天早上叼个sandwich喝杯奶茶就算完事,哪里有现在的休闲快乐时光。这两年在香港的牙医学院读研究生,一直听鸟语装斯文,其实不但读书读得晨昏颠倒,而且几近弹尽粮绝,就算有点零钱也拿去支持不良嗜好,以至于把肚子里的馋虫全给惹得猴急猴急。
终于熬到毕业了,一点也不留恋导师提出的继续深造的邀请,头也不回地就返回了北京。回来后的这段时间,什么都不干,也不对未来做出规划,就常常呼朋唤友在北京各式特色馆子里据案大嚼,惹得那帮大学同学都分外好奇,“朗朗,您确信您去的是美食之都香港,不是非洲?”
可是说给陈诵和爸妈听,他们却没一个人同情,“活该,你舅舅打在你卡上的钱怎么不花?我们问你够用不够用?你自己还说够了够了。”陈朗这两年读书,只有学费是家人赞助,生活费已经把自己在医院工作那三年攒的积蓄花得精光,还好偶尔还能给自己的教授打打工,解解饥荒。
陈朗顿时无语。心里还愤恨地想,他是我什么人?我干嘛用他的钱。可这些话却不敢说出来,只好在肚子里打个转,安静地找个角落呆着。想当初在香港当苦行僧那两年,陈朗也会把这些豪言壮语拿出来咀嚼咀嚼,给自己日渐饿瘪的肚皮撑腰壮胆。
正吃得满手是油,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陈朗此时已经完全处于耳清目明的清醒状态,眼珠一转,立即就猜到是舅舅打来的。本想任其自生自灭,可电话铃声异常执着,陈朗只好慢吞吞站起来,洗好手,将电话提起。
“陈朗?你刚起?”
陈朗回答地很简短,“嗯。”
“那我上来找你。”
也就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门铃就响了起来。陈朗还没从这个悲哀的事实中挣扎出来,现在只好认命地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望去,果然看见的是舅舅于博文。
打开门,陈朗打量着两鬓已经斑白的于博文,简简单单吐出两个字:“舅舅。”
于博文五十多岁,却身板笔直,五官端正,看起来还是四十来岁的模样,冲陈朗和蔼可亲地一笑,“我刚才问陈诵了,她说你还在睡大觉。”
陈朗闷闷地点点头,让于博文进来,嘴里还嘀咕,“您干嘛来了?我一会儿要出门,今天有个面试。”
于博文扭过头看看陈朗,“你真的要去皓康齿科面试?其实我觉得你还是直接上我那里更好,我可以给你一个诊所,你去的话直接就可以当诊所主任。”
陈朗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这哪是当主任的水平,还是出去锻炼锻炼比较像样。”不过陈朗忽然在于博文的陈述里面发现问题了,狐疑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去皓康齿科面试?”
于博文看了陈朗一眼,淡然道,“多大点事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想想后又补充了几句,“如果你是要去皓康齿科,我也不拦你。它现在是北京名气最大的一家外资诊所,医疗水平不比那些教学医院的质量差,而且因为定位高,服务好,在高端市场有非常高的占有率,你去见识见识也好。”
陈朗对皓康齿科的背景早有耳闻,尤其是传说中的俞天野也在其中,这也是她心向往之的原因。但是她还是对舅舅冠冕堂皇的解释非常狐疑,不过想想还是颓然,“不过我很向往皓康齿科内设的种植诊所,还不知道能否被录取呢,要知道我在香港,念的是牙髓治疗专业。”
于博文微微一笑,便从手包里拿出一份文档递过去,“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们现在的确正招年轻医生当种植助手,不需要有种植工作经历,仅仅需要五年以上齿科临床工作经验。”
陈朗正遗憾自己实际临床工作也就三年多,不过还是接过文档翻了一下,便豁然发现是一份简历,还是一份被篡改过的自己的简历。
“所以我把你的简历改过了,你就是一本科大学毕业生,前面三年还是填的你在公立医院的工作经历,后面两年填的是你在我一个同学开的诊所工作,这样加起来就差不多正好五年了。”
陈朗接过这张简历翻看,那张伪造的工作表现记录全是优秀,全身细胞都觉得很是不可置信,脑海中翻滚着各种不靠谱联想,心中所想所及,忍不住就问了出来,“舅舅,你不会是让我去当卧底吧?这事儿我可干不来。”
于博文反倒笑了,“谁让你当卧底了,既然你不想上我那里当主任,那就去国内最先进的诊所好好学习,皓康齿科的俞天野在种植界可是鼎鼎大名。你不是一直都对种植学感兴趣吗?那就试试看。再说现在种植学的快速开展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想像,只要你能在这上面有所成就,那我就很高兴了。”
陈朗鄙夷,“真的假的?”陈朗直觉上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她对于博文的城府还是略知一二,这样用尽心机来帮助自己,绝对有猫腻,所以压根就不会全信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于博文却只是看了一下手表,“等你进去了之后,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小祖宗,赶紧走吧,你不是十点面试吗?再不出发就彻底晚了,我开车送你过去。”
陈朗被连哄带骗地坐上了于博文的老式奥迪,陈朗东张西望看看,“舅舅,你怎么还开这辆车,好几年了,也不换一换?”
于博文一边专心致志地开车,一边微笑,“等着你将来挣了钱给我换呢。”
陈朗使劲摇头,“那您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我一小医生,也就够养活自己。”
于博文用眼睛斜了她一眼,“我连小医生都不是呢,现在不也开起来连锁的口腔诊所了?不看这个,主要是看你有没有这份心。”
陈朗从鼻子里哼了半天气,才道,“我那份心,也就够给你买辆自行车。再说了,谁能有您厉害啊,抛妻别子的,事业当然蒸蒸日上了。”
于博文皱着眉头,“胡说什么呢?我姐又给你瞎说什么了?”
陈朗顿时闭嘴,好半天才支吾出一句,“我妈才没说什么呢。”陈朗心中愤愤地想:“还用说吗?我早就知道了。”
皓康诊所的总部在北京最繁华热闹的CBD,于博文说是避嫌,只是把陈朗放在离皓康诊所不远处的路口,陈朗非常干脆地说了声再见,便大步流星地往大厦方向走去。于博文不由自主地苦笑:这姑娘真是大了,心事也多了,怎么这两年和她说话这么费劲,全没了小时候和自己的亲密无间。
于博文有这些感叹也是正常,从小陈朗和陈诵都与这个舅舅亲密,尤其是陈朗,唯舅舅的马首是瞻,小时候吃糖吃多了,满嘴都是龋齿,爸爸妈妈带着去医院看牙,一进门就号啕大哭,死也不肯开口,弄得父母很没有面子,铩羽而归。于博文却不信这个邪,自告奋勇,带着陈朗就再跑了一趟医院口腔科,于博文只是对陈朗说,“陈朗,在舅舅心目中,你是最坚强勇敢的孩子。”陈朗就这样生生忍住了恐惧,即便腿肚子不停发抖,而且紧紧抓住舅舅的手不肯松开,却顺顺利利把治疗过程坚持下来了。再然后,连高中毕业报考大学的志愿,也是听从于博文的建议,学了口腔专业。
那时候可和现在不同,陈朗就算和爹妈都对着干,那也会当于博文的话是圣旨。
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陈朗跟变了个人似的,经常很刻意地和于博文拉开距离,唯有在一些大的原则问题上,还是听从了于博文的指挥,比如拿到牙医学院的硕士证书后,老老实实回了北京。
就这么琢磨一会儿,身后的汽车已经冲着于博文狂按喇叭,于博文也没敢多想,赶紧点火走人了。因此,他完全没有看到陈朗在即将横穿马路的时候,却猛然回头看向自己,也因为这样,她非常不凑巧地和一辆自行车撞成了一团,还遭到自行车主人的一句咒骂:
Shit!
2
包赟此时正怒火冲天地检查着自己的宝贝自行车,也不知道刚才那个女人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红灯都变为绿灯,忽然就站在自行车道的中间驻足不前,还回头东张西望,害得自己赶紧刹车也避之不及。这下好,一念之差,把车撒了手摔倒在地上,铃裆彻底散架了不说,车身上的钢漆还脱掉一大片,灰秃秃难看得要死。
陈朗也很郁闷,虽说由于对方的紧急刹车,身体也就轻微接触了一下,并无任何异常,但手里拿的求职资料和证书散落了一地,只好在来来往往行人车流的注目礼中,赶紧蹲在地上狂拣。包赟很不客气地走到陈朗身边,“你脑子进水了?站在自行车道中间?”
陈朗蹲在地上,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气焰嚣张的男子,身高腿长,五官清俊完美,按陈诵的话说:养眼的长腿帅哥,乃是人间瑰宝。当然陈朗和陈诵不一样,帅哥于她而言还没那么重要,更何况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银样镴枪头,陈朗就更加不放在眼中,只是心想白长那么精神的一张脸了,就是嘴巴那么欠,爹妈没教好。所以也很不客气,“你没长眼睛啊?麻烦请让开,你踩着我的东西了。”
包赟一低头,原来真踩着一张纸。很不屑地轻轻弯腰,抬腿,将那张沾着鞋底的纸张拿在手里,居然乐了,“呵,原来是医生,拿着简历打算去求职?”
陈朗站起身来,一把将简历抢过来,“关你什么事儿?”
包赟皮笑肉不笑道,“当然关我的事儿,你把我自行车撞得面目全非,今天这事儿不解决,您也就不用去别的地儿了。”
陈朗扫了一眼包赟那辆自行车,凭陈朗的一双肉眼还真没看出什么不妥,她看看手表,时间已经晚了,心想今天非常时刻,就不和这小人一般见识了,因此很是不耐烦,“不就是一辆自行车吗?哪儿有问题,我给你修去,哼,就一小破车,我给你买辆新的都行。”
包赟瞥她一眼,“你说的啊,给我留个手机号,回头找你。”
陈朗还真没见过这么鸡婆的人,也懒得和对方胡搅蛮缠,劈里啪啦报了电话号码出来。包赟是真不含糊,立马就用手机拨了一遍,听到陈朗的书包里传出手机铃声,方才挂断。包赟却并不作罢,还拿着手机录了一下事故现场以及肇事者本人,陈朗被烦得不行,拿手挡住包赟的手机摄像头,“拍电影呢,差不多就行了。”包赟看该录的也都录到了,于是按下了停止键。但是这还没完,包赟看陈朗的手里拿着几本证书,飞速地抢过来进行翻看,“不行,我还得留一个凭证,这样才稳妥,要不将来你赖账怎么办。”
抢去的除了几本操作比赛的获奖证书,还有一张是陈朗香港大学那本硕士文凭纸,事发突然,早上才被舅舅把简历给改了,所以忘记把它搁在家里了。刚才陈朗还在想,待会儿一定要记得收到书包里去,不料现在却被面前这个无赖给拿走了。
陈朗脸一沉,一把将其抢回来,“你这人有病吧,怎么乱拿别人东西?你放心,我回头一定给你修车。”说完便大踏步地往皓康大厦所在诊所奔去。
这回换包赟惊讶了,他觉得自己一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明明记得刚才那个女孩填的简历上写的是大学本科,怎么这儿还一堆根管比赛、充填比赛、美学修复比赛的获奖证书,最不可思议的是,还藏着一份世界排名如此靠前的香港某牙医学院的硕士文凭纸。
靠,这女的长得挺像样,人却真不简单,我得赶紧回去看看去,俞天野那家伙看牙是厉害,看人却经常走眼,皓康齿科今天一定要感谢我的明察秋毫。
此时的陈朗完全不知道,她刚才撞个正着的包赟也就职于皓康齿科。她只晓得,如果她在五分钟内赶不到皓康齿科的话,那这次约好的与对方人事部经理的谈话,就彻底歇菜了。
“歇菜就歇菜,免得正中某人的下怀。”于博文今日突然同意自己加入皓康,陈朗却总觉得暗藏着什么猫腻。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闪现了一下,但是替代的却是一路小跑,不管陈朗愿不愿意承认,这些年来她就算现在有一百个抗拒,最终还是会条条大路通罗马,依然会按照于博文的预期往下进行,无论是工作,还是人生。
皓康齿科的行政部门也在这栋大厦内,不过诊所区域在三层,行政部门却在二十层,当陈朗出现在皓康齿科的人力总监面前时,就是现在这幅汗流浃背热气腾腾的模样。皓康诊所的人力总监是女性,姓叶名晨,面容清秀端丽,看起来也就三十岁不到,这些年一直做人事工作,说起来也算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看见来面试的医生是冒着蒸汽的。虽然包赟的电话给她敲响了警钟,可是看看陈朗脸上挂着的无害笑容,居然就跑到饮水机那里给接了杯冰水递过去,“怎么出那么多汗?外面很热吗?”
陈朗回答得异常诚恳,“外面是很热,不过我是害怕面试迟到,使劲跑过来的,所以更热。”说完就不客气地接过冰水,喝之前还不忘说一句,“谢谢你。”
叶晨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真是奇怪,这个女孩子的外表比她简历上的27岁显得年轻,怎么看也只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这和皓康齿科最常接纳的成熟稳重的医生形象有不小的差距。但是不知为何,她一进门来,就呈现出了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染力,这种感觉很少见,但是叶晨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叶晨仔细审查了陈朗递交上来的各级证书以及简历之后,便把简历交给同事,示意她去核实。继而又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大堆问题,比如为什么想来皓康齿科?对现阶段的齿科有什么样的认识?碰到麻烦的病人你会怎么处理?外语水平如何?还有以前的工作经历?最后终于扯到了一个,如果你进入皓康齿科,打算从事哪个职位?
陈朗完全不知道这里面的波涛汹涌,她慢慢镇静下来,便认真思索,仔细回答。可是到最后一个问题时,陈朗却回答道:“我这次来皓康求职,最想进的是种植中心。”
叶晨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朗,“是吗?可惜我们已经招满种植医生了,最近暂时不需要。”
叶晨同时看了一下手机,手机里有同事发来的微信,“简历确认无误,奖项也确认无误!!!”后面还跟着三个大大的惊叹号。于是叶晨继续道:“但是并不是说你完全不适合皓康,你有工作经验,在口腔外科也轮转过,我也看到你拿过不少操作比赛的证书,有这样优秀的动手能力,这对于年轻医生而言,是非常不容易的。既然你在医院的时候也有内外科和修复的经验,那有没有考虑来皓康做全科医生?”
陈朗从叶晨说已经招满种植医生那一刻开始,就处于一片空白状态,她本来就是一根筋地冲着种植中心来的,不成功就乐得打退堂鼓,从未想过另外的可能性。叶晨还在那里继续诱惑,“其实我这里面试只是第一关,下面还得见总经理,然后是医疗总监和其他的总监级别的医生。他们会对你的专业能力做出一个判断。我想这些都是很难得的经验和挑战,你再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可以趁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下我们诊所,看看彼此是不是合适对方。”
陈朗慢慢回过神来,思索了一下,这倒也是曲线救国的一种路径,不可否认自己有些跃跃欲试。陈朗和陈诵不同,陈诵生下来就是为了混的,混着上了高中,混着上了一所财经大学,懒得考注册会计师,便混着找了一份皆大欢喜的外企公司普通职员的工作。而陈朗从小就是有口皆碑的聪明宝宝,虽然不是能上清华北大的智商,但蔫儿有主意,她生活上虽然懒散,但是性格上总是要强,舅舅于博文从来只需要一句两句,就把陈朗激得斗志昂扬。
这回也不例外,陈朗居然就接受了叶晨的提议。叶晨略作安排之后便告诉陈朗,下午一点钟,皓康的董事长和北京区总经理面谈,然后再安排北京区的医疗总监。至于另外几个总监的面试,因为总监们的患者预约早就排满,而且总监分处不同诊所,还得改天再安排。陈朗听这个流程很是诧异,心中觉得惊讶,这哪里是进诊所,完全是外企白领的入职面试,超越了陈朗对于面试的所有想像力。另一方面也觉得有些好笑,至于嘛,如此严阵以待。
叶晨还笑嘻嘻地提醒,“皓康的董事长姓包,今天正好也在,主动提出见见你,但你不用担心,他一般只会和你谈谈人生和理想,我们北京区的总经理姓刘,也很和善。那个医疗总监嘛,其实就是种植中心的俞主任,他那一关难过一些,你要有心理准备。”然后还站起身来,向陈朗伸出右手,“好了,欢迎你,陈朗,接收我们如此苛刻的面试挑战,咱们下午再见。”
陈朗也站起身来回握了一下,微微一笑点头离开,一边往外走,一边后悔,“我一定是头脑发热了,才会接受这个变态的提议。”
3
包赟一脸晦气地推着自行车走到大厦内的皓康齿科的第一诊所门口,想了想,还是往反方向拐了拐,因为这边还有差不多六百平方米的区域,设立着皓康诊所的一个核心武器,那就是种植中心。手术区的门口,种植中心主任俞天野的助手王鑫,正在前台和病人交代注意事项。“除了刚才我说的那些,回去后有肿痛是正常的,这是我和俞大夫的名片,上面有我们的手机,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打电话,如果是上班时间还是直接打到诊所比较好,前台会转告给我们,因为我们接诊病人的时候是不能接手机的。”
病人点头表示感谢离去,王鑫一抬眼便看见了在门口捣鼓自行车的包赟,便大呼小叫地冲过来:“你,你怎么把这么贵的车给弄坏了?这怎么办?你不是说你借的吗?”
包赟还是蹲在那里埋头修车:“借的?哦,对,借的。……路上碰到一傻x,红灯变绿灯了也当没看见。为了躲她,结果把车摔了。”
王鑫很是替包赟心疼,义愤填膺道:“那找他赔。这车多贵啊,他知道是法拉利吗?你不是说这自行车要十万块,那修理费一定不少。”
包赟“呵呵”了一声:“她慌里慌张的,肯定没仔细看。不过她说赔的,我知道她手机号,为了怕她赖账,我还拍了视频。”
王鑫啧啧称叹:“还拍了视频?那估计躲不掉了。”
包赟:“你看着我的车啊,我进屋找一下老俞,刚才撞我车的女的,居然是牙医,还来我们皓康面试。”
王鑫:“啊,女的?你和女的较个什么劲!”
包赟回头看他,“那谁出钱修车?你这么绅士,你出啊?”
王鑫赶紧摆手:“不不不,还是找她吧,冤有头债有主。”包赟转身就进屋了,扔下个王鑫与自行车面面相觑,王鑫绕着圈地打量着自行车,终于没忍住吐槽,“神经病啊,借这么贵的自行车,这得花多长钱来修车啊?”长叹一声后只好把自行车推进了更衣室,关门的时候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俞天野今天本来是休息,结果有个急着进行种植手术的病人,过几天就要出国,时间完全排不开了,只好到诊所加半天班。不料人事部却又打来电话,说下午给安排了一个面试,不由得长叹了口气,那张俊朗秀逸的脸上也浮起一丝苦笑,今天,看来又得耗在这里了。
刚把电脑打开,打算把昨天晚上关于种植的三维立体的软件继续完成,却发现包赟推门而入,俞天野诧异地问道,“你今天怎么闲了,前台经理不在前台呆着,大早上的上我这儿?”
包赟叹口气,“时间像海绵,挤一挤也就出来了。”
俞天野“哼”了一声,“那这么说,你的时间全是水分?”
包赟“嗨”了一声,“我今天其实休息。”说完便直接转移话题,“对了,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一女的,看起来蛮年轻,她来咱皓康齿科面试,简历上写着五年前大学本科毕业,然后工作经历有五年,但是兜里还揣着一张今年刚拿到的港大硕士毕业的证书?这时间有点对不上啊?说明什么?”
俞天野头也不抬地继续在电脑上敲打,“你觉得说明什么?”
包赟重重地吐出几个字,“假的。一定是在哪里买了个假的毕业证。”这绝对是包赟的第一想法,他直觉陈朗就是个骗子。
俞天野笑笑,“那她既然买了假证书,为什么不改一下简历,在简历上把它填上?”
包赟愣了一下,但还是能找到解释,“也许是因为最后还是胆怯了,怕穿帮,不敢填上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快把牛皮吹上天了,居然还伪造了根管、美学修复等等几项全国操作比赛的获奖证书。”
俞天野笑着摇摇头,“你怎么就断定人家是伪造的?”
包赟“哼”了一声,“能不是伪造的吗?你是我见过的动手能力最强的医生了,也没见你去把各个专业的操作比赛奖项都拿一遍,还这么年轻,还是个女的,这不是吹牛是什么?”
俞天野听着就想笑,但过会儿却收敛起笑容,“我是对别的专业没兴趣。倒不一定是吹牛,有的人读书时候成绩很普通,上了临床以后,动手操作能力却很擅长,手巧做什么都很轻松,这样的医生,女医生,以前我也见过。”
包赟正想追问谁啊谁啊,却听俞天野又道,“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什么事儿?皓康齿科的面试是非常严谨及仔细的,不管这个人究竟如何,我们整个面试团队都会给她做出一个评价,适合或者不适合,到时候再说。对了,你怎么会知道人家简历上的猫腻?”
包赟哼了一声,“今天早上骑车过来的时候和那家伙撞一块儿了,她东西撒落一地,被我捡起来的时候看见了。”
俞天野无奈地笑笑,“好吧,刚才人事的叶晨给我打电话了,说下午过去有个面试,也许就是你说的那个家伙,这人叫什么来着?”
包赟乐了,“我记得我捡的那份简历上,写的名字叫陈朗。回头面试的时候你再核对一下。”
俞天野点点头,“行。你也知道的,口腔的圈子很小,转来转去都是那么些人,到时候问问就知道了。像咱俩,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在美国的B大相逢了。”
包赟不爱听这话,小声嘀咕了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
俞天野看他一眼,“干嘛这么心虚,虽然我是去B大牙医学院做访问学者,你那会儿读的是商学院,勉强也是校友。”
包赟撇了撇嘴,“访问学者这种也能算校友?好吧,就算校友!对了,说正事儿,你可别忘了我说的,下午面试时仔细审审,别让不着调的人浑水摸鱼。”
俞天野觉得包赟简直小题大做,“她是不是浑水摸鱼,我下午见见就知道了。再说还有试用期呢,临床上一上手,立即就现形了。”说完后俞天野却觉得不妥,抬眼看向包赟,抱歉道,“我不是说你。”
包赟闷闷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是说我。那就行,那女的绝对有问题,我是怕你们会招个东郭先生进来。对了,下午面试会在哪里?”
“在第一诊所的会客室,你放心吧,我这里可不是谁都能进得来的。”俞天野的语气貌似平淡,实则狂妄。
正说话间,在门外刚偷听半句的王鑫猛地扎进来,吓了俞天野和包赟一大跳,“老大,我要跟着你去。我要去看看包子说的傻x长什么样子?”
包赟笑得直打跌,“瞧把你给急得。”俞天野却叹口气,“王鑫,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光有聪明劲儿管什么用?要稳重。要不然你这辈子都没长进,只能给我当助手。”
王鑫没皮没脸地笑,“老大,能给你当一辈子助手,那是我的荣耀啊。”
包赟把头转向王鑫,啧啧道“行啊,小子,没看出来你最近本事渐长,如此谄媚。对了,听说那个周小疯又来了,你没被她拐走啊?”
王鑫绝望道,“我也是够了,周小疯怎么就记得我呢?我承认我魅力无穷,但周小疯一来,就缠在我身边,亦步亦趋地。脑子还糊涂,讲道理也不明白,让我完全无法工作,我也不能天天当保姆。”
包赟质疑道,“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怎么就魅力无穷了?”
王鑫看他,一脸的猖狂,“光是帅没有用,技术也很重要,就凭我是她的牙医,这魅力值就爆棚了。”
包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有些气馁。俞天野看了包赟一眼,继而转头吩咐道“王鑫,嘚瑟个没完了?别光顾着臭贫,你要是再不把我最近两个月的种植数据整理好,今天你就甭想下班。”
王鑫“嗨”了一声,“得令。”继而又转瞬就消失在俞天野和包赟面前。包赟抬眼看向俞天野,“我其实,没那么在意的。”俞天野也并不看他,只是自顾自地干活,嘴里道,“那就好。”
包赟也觉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看四顾无人,干脆凑到俞天野耳边,小声道,“你和我姐怎么回事儿?老拖着像什么话?”
俞天野有点崩溃,皱着个眉头轰他,“去去去,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第一,我和叶晨本来就没事儿,是你瞎点鸳鸯谱。第二,你们有血缘吗?怎么老管她叫姐啊?”
包赟振振有词,“你是我哥啊,那她当然就是我姐了。对了,王鑫说今晚订了羽毛球场地,你去不去?”
俞天野摇摇头,“待会王鑫把资料整理完了,我今天就得赶紧把讲课的PPT做出来,还是你们自己去吧。”
包赟唉声叹气道,“我今晚也去不了,我帮市场部联系了要签约的团体客户,约好在对面吃饭。看来又得把任务交给王鑫了,你说,咱俩总也不去,会不会大权旁落,直接便宜王鑫这小子啊?”
俞天野完全无所谓,“那也没有办法,反正我是去不了。”
4
陈朗完全不知道自己当了一早晨的傻X,从人事部出来后,她就自得其乐地在附近瞎逛。可是CBD的商业区针对的还是特权阶级,陈朗光是看看价格便只觉得咋舌,完全不是像自己这种工薪阶层可以承担的。买不起,那就只好浮光掠影地逛逛,用来打发时间还是可行的。
正逛着,手机便震动起来。
原来是所在公立医院的口腔科主任张华打来的,开头的第一句话便是兴师问罪,“陈朗,听说你回来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来找我报到啊?”
陈朗赶紧陪着小心,在电话里谄媚,“主任,您可冤枉我啦,我是想找您来着,可是给科里打过好几次电话,要么您开会去了,要么您就在手术。”
张华哼了一声,“我就是想问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还回科里吗?我刚和院长说了:如果陈朗打算回医院,您可一定要批准。”
陈朗愣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低着嗓门却语气诚恳,“主任,您都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您要是在我身边,我一定使劲拥抱您。”
张华在电话那头啐她,“别和我来这虚头巴脑的,你就和我说心里话,还想不想再回来?只要你还有这想法,剩下的事就让我去找院长。”
陈朗这回是真的有点傻了,嗫嚅道,“主任,您和我来真的?其实有您刚才这些话就足够了,我已经非常感动了。再说我离职的时候给您添了大麻烦,一直觉得对不起您。”
其实也不怪陈朗感激涕零,要知道陈朗原来所在的医院也是老牌的北京三甲医院之一,进来难,出去也难。当年陈朗削尖了脑袋挤进这家医院,进来后就签了个五年内不得离开的卖身契。所以两年前陈朗受停职处分,就怎么也不肯上班了,让主任头疼不已,这事儿动静闹得不小,主任劝说半天,让陈朗休个假就回来,陈朗却跟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要走,而且干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联系不上。这些事儿很快传到院长耳边,院长一听也怒了,这还了得,要是住院医个个都跟陈朗似的无法无天,捅完篓子就消失,那还怎么管理?于是大笔一挥,同意辞职,并且赔偿违约金若干。
后来自然是于博文出面,找熟人托关系把违约金给免掉,辞职却是板上钉钉。陈朗压根不在乎,这伤心地离得越远越好,原本也没打算再回来。于博文对陈朗又是言听计从,也就任由陈朗办好了辞职手续。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国内就业形势越发严峻,像北京市内的这些三甲医院,本科生压根进不去,研究生也就能摸个门,医院门口排着长队打算应聘的大多是各高校毕业的博士生。所以,此时此刻,张华主任还能对陈朗说这样的话,陈朗百分百感动。
感动完了还是回归现实,陈朗轻声道,“主任,我当年出来的时候,就真没打算再回去。今天去皓康齿科面试了,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张华“啊”了一声,“你还真去呀?我原来有个口腔医院留校的同学,后来就跳槽到皓康齿科的第一诊所当主任,叫邓伟。他今天打电话问我你怎么样,我当然不会提那件事,而是好一通夸奖,说你代表我们医院参加的好几项操作比赛,都拿了全国级别的大奖。”
陈朗当然是忙不迭地感谢。
只听张华又道,“怎么说呢?皓康齿科倒是算学院派的,它的主任都来自于名校,还和美国的B大有合作关系,所以相对外面有些江湖诊所,还是很规范。不过陈朗,你确定会适合你么?”
陈朗自己也糊涂,“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主任,今天面试情况很糟糕,我想进皓康齿科的种植中心,但人力总监和我说,那边已经招满了,建议我做全科。”
张华却乐了,“不是吧?我可听说现在种植的需求增加,皓康的种植中心也是广纳贤才。哦,对了,我听邓伟说过,皓康的种植团队,清一色和尚,不招女医生的。”
“啊?……不会吧?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
“真的,种植中心的主任叫俞天野吧,前短时间他拿了一个种植比赛的金奖,在国际会议上也代表中国医生进行演示,最近特别火。正好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有个女同学就打听俞天野来着,问种植中心还缺人吗,结果邓伟就说没戏,说俞天野的种植中心是不会要女医生的,还吐槽俞天野,说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估计这俞大夫以前招过特别笨的女医生,然后受了什么刺激。但这些人力总监肯定不能告诉你。”
陈朗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五味杂陈。她和张华聊了会儿便约好下周的见面时间,于是挂掉了电话。陈朗一看时间所剩无几,便在附近的7-11买了两个寿司饭团,快速解决掉午饭后,便迎来了下午的面试。第一个便是董事长兼中国区的总经理包先生。
包先生大名包怀德,是皓康齿科在国内的直接决策人,也是皓康齿科的董事长。陈朗曾经听于博文讲述过包怀德的发家史,他原本并非学医出身,早年拿的是国外某名牌大学的MBA,后来在美国的某著名银行的从业,再后来便回国创业,在国内做了相当长的调研后,便游说来几笔国外的资金,开辟了国内皓康齿科的新时代。前些年他原本还只是董事,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腾飞,外资的退出,包怀德便成为最大股东,也荣升董事长。
陈朗在面试的间隙,偷眼打量着这位鼎鼎大名的包先生,年龄介于六十上下,头发白多黑少,看起来也的确如于博文所言,神采奕奕、儒雅睿智,有那么几分道貌岸然。他一边微笑着和陈朗交谈,讲述皓康齿科成立之初的发展史,一边还拿着笔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陈朗心知肚明,这一定是对自己的即刻反应做出的标记。
包怀德其实对陈朗并无太大感觉,这女孩子虽然亲和力十足,但是看起来太过年轻,恐怕病人不一定会信服。不过叶晨既然向自己隆重推荐,并且说这位女医生还拿过全国比赛的奖项,那自然是有些过人之处,所以包怀德也并不急于给出定论,他有整整一个团队,会从不同的角度综合测评,到时候自会出来一个面试报告。
包怀德看了看陈朗的简历,忽然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选择皓康齿科?”
陈朗愣了一下,总不能说因为当年在医院混不下去了,才办理的辞职,现在正在寻找新的机会;也不想说是因为崇拜网上看到的“二十四回”及种植金奖得主“俞天野”,才想进入皓康齿科;更不能说是舅舅于博文,也默许自己来皓康面试。
可是陈朗是什么人啊,眼睛原本就瞥着包怀德身后墙上写着的几行字看了半天,此时便指着念道:“To Cure Sometimes,To 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s.”
包怀德一愣,“知道这句话?”
陈朗点点头,“这也是我的一个朋友,在我特别纠结的时候,劝慰我的。这句话是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我工作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要真正做到上面的三句话,其实是非常难的,而在我的认知里面,皓康齿科,就是能给我提供这样的机会的地方。”
包怀德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你继续说……”
陈朗只能挖空心思道,“其实在医院里的经历也很宝贵,病人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儿也多,毕业后的那几年积攒了非常多的临床经验,的确进步很大。但是后来就觉得有些遗憾和不足,每天就忙着应付门诊的工作量,治疗做得不够细致,理论和文献知识不扎实,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更新,对病人也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关心。”
包怀德也有些意外,陈朗的回答超出她年龄应有的层次,语言不卑不亢,通畅流利,很容易让人忽视掉她颇显稚嫩的外表。接着又听到陈朗继续回答,“皓康齿科我是早有耳闻,所以一直以来都比较向往,早听说皓康齿科有自己的文化和理念,不光光是对于患者提供治疗,同时还会辅以人文关怀,尽最大的可能性,给患者提供帮助。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我想试着尝试一下,皓康齿科会不会是我所喜欢的那杯茶。”
包怀德把笔记本干脆合上,笑着道,“不错,你是头一个在面试的时候,和我讨论墓志铭的医生。”然后站起身来,向陈朗伸出手去,“握个手吧,陈医生,欢迎你来皓康做这个尝试,不过,皓康也许不会是你喜欢的这杯茶,但也许会是你喜欢的那杯咖啡。我这儿没问题了,人力总监叶晨就在隔壁,你直接进去就可以。”
陈朗被包怀德的茶和咖啡弄得一头雾水,愣在那里,全没了刚才的机灵劲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只老狐狸下了逐客令。赶紧伸出手去回握,讪讪地笑笑,便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想起点什么,转头问道,“总经理,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包怀德饶有兴味地看看她,“当然可以。”
陈朗思考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问出来,“传说皓康的种植诊所,不招女医生,这是真的吗??”
包怀德眼神微动,继而一笑,“有这样的传说吗?我怎么不知道。怎么,你对种植感兴趣?从前做过?”
陈朗摇摇头,“那到没有,不过我原来当过一阵种植医生的助手,自己还是比较有兴趣。我只是觉得以性别来划分,实在太不公平。”
包怀德想了想,“这样吧,我会和种植诊所的主任谈谈,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但是最后结果如何,我就帮不了你。”
陈朗本想尽量表现得矜持一些,还是忍不住跑包怀德面前鞠了一九十度大躬,“谢谢您。”说完便没来由地觉得心虚,小跑步溜之大吉。
俞天野挂掉了包怀德打来的电话,回头一看包赟,正坐在角落里抱着笔记本电脑移动鼠标,嗯,看起来很忙。
“包赟,你上午说的那个家伙,对了,叫陈朗吧,还真是个人物。”
包赟无知无觉地继续敲打键盘,查找着资料,“怎么啦?”
俞天野站起身来向窗外望去,一米八的身高看起来真是丰神俊朗,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脸上露出冷冷笑容,“刚才老爷子给我打电话,有新来的面试人员投诉我,说我歧视女性,让我待会面试的时候一定要摒弃性别差异,一视同仁。”
包赟满脸地不可思议,“不会吧,真有人不怕死,那傻叉一定是疯了,连俞主任、俞总监都敢得罪?”
俞天野抬抬眉毛,对包赟点点头,“很不幸,这世界就是有胆大的人。”
包赟掩饰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光是想像即将来临的历史性会面,会如何灭掉敌方的嚣张气焰,便有些难以自控的激动,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几点开始面试?我申请旁听。”
俞天野忍不住苦笑,“多大点事儿,你怎么跟王鑫似的,这么沉不住气。不就一小丫头片子,待会儿我会会她去。”
包赟无限憧憬无限渴望无限失落地抱怨,“我一直想在你们那间小会客室装个监视器,你们没一个人同意,看看看看,这下亏了,好戏都看不成直播。”
王鑫此时正路过办公室门口,正好听见最后一句,又赶紧扑爬连天地窜进来,“别拉下我啊,哪有好戏?哪有好戏?”
俞天野完全无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王鑫直摇头,包赟也被弄得啼笑皆非,“怎么到处都有你啊?瞎掺和什么?哪儿凉快就上哪儿呆着去。”
5
王鑫果真出来凉快了,跟个竹竿似的从种植区晃出来,一转眼就溜达到皓康齿科的第一诊所的候诊大厅,冲着前台的漂亮小姑娘打招呼,“Monica,帮我查几份病例号,并且帮我调出来。”
Monica正要回答,前台电话铃声响起,便只好冲着王鑫微笑点头示意,嘴里还在温言软语地和电话那头的患者确认,“是的,明天下午四点,给您保留了您和柳大夫的预约。”话音未落,另外一部电话铃声也响起来。王鑫一看Monica忙不迭地接听电话,便干脆自己进病例室翻查,刚走没两步,就看见一位纤细修长的女生和北京区刘总经理面对面坐在小会议室里,可惜从王鑫角度看过去,无法看见全貌,只能是侧面剪影。但是这一眼却让王鑫觉得有些面熟,不禁有些诧异。
王鑫难耐心中好奇,灵机一动,就转到办公室里冲了两杯咖啡,一本正经地再次回到小会议室门口,轻咳了两声,便端将进去。
刘总接过王鑫递过来的咖啡,心中不免有些嘀咕,这猴小子,什么时候转性了,居然能想起来送咖啡。而王鑫压根没注意刘总的反应,虽然用手将咖啡递到陈朗面前,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着包赟嘴里的笨蛋,俞天野口里的陈朗看去,这一看之下,王鑫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图章,“啪”地一声摁下来,出现的便是两个字:美女。而且是很面熟的美女。
陈朗被王鑫注视得时间久了,身上不免起了一堆鸡皮疙瘩,直到刘总咳了一声,“王鑫,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王鑫这才醒悟过来,口里连声道,“没,没。”讪讪着退了出去。
陈朗被王鑫瞪得着实有点发毛,看着一脸奇怪表情的王鑫从自己面前消失,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她与刘总的谈话也几乎告一段落,其实和前面那二位的谈话内容大同小异。当同样的一些问题重复了两三遍后,陈朗觉得自己应付起来完全驾轻就熟,一片轻松。
刘总看了看表,“三点了,我这里也差不多了,陈朗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俞总监过来没有?”
陈朗自然保持着微笑面容,轻轻颔首。结果刘总前脚刚走,她就把一直上翘的嘴角耷拉下来,唉声叹气地甩胳膊顿足,暗道这车轮战的面试太变态,脸部表情都快笑僵了。
等了会儿也没见俞天野出现,却走进来一位前台,把一杯水放在桌子上,对陈朗道:“陈医生,俞总监现在临时有病人,一会儿就过来,您先喝点水。”
又过了会儿,墙上的时钟转动到十五分钟,陈朗盯着对面桌子上摆着的皓康熊宝宝,百般好奇,特别有想拿到手里端详的冲动,但却不敢,依然还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
当时钟转动到四十五分钟,陈朗已经完全放松警惕,开始把皓康宝宝拿到手中,举在面前,各种揉捏,挤出表情,还拿出手机进入论坛,调出“二十四回”的ID的头像进行比对,果然没看错,就是这只皓康小熊。
又过了一会儿,陈朗把皓康的熊宝宝举到自己面前,学着小熊龇出门牙的样子,自己也龇出门牙,像兔子一样咬住下唇。却听到有人推门而进,陈朗便龇着前牙与一本正经的俞天野来了个面面相觑。
俞天野不易察觉地一皱眉,却一语不发,自己走进来在陈朗对面直接坐下。陈朗却在那瞬间就发懵了,把牙齿从唇外收回,讪讪地坐好,才抬眼看见对面已经坐好一位穿着白色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蓝色刷手服的英俊男士,脑中热血一片上涌,心跳加速,赶紧把手放下来,正襟危坐。
俞天野头也不抬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嘴里发出声音,“好了吗?我们可以开始吧?”
陈朗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小声道,“好了。”
俞天野这才抬起头来,向陈朗伸出手去,“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俞天野,皓康齿科的医疗总监,也是种植中心的主任,欢迎你来到皓康,并且有意愿加入我们。”
俞天野的声音低沉却富有磁性,陈朗赶紧伸出手去回握了一下,不自禁地仔细端详起真人版俞天野,他比网上的照片好看多了,虽然是三十五六的年龄,却有着坚挺的鼻梁,薄而性感的嘴唇,雕塑般的脸型轮廓,评判到这里,陈朗没敢继续往下琢磨,因为俞天野已经开始发问了,从请对现代口腔医学的进展进行描述,到前牙美容修复的分类,甚至根管治疗的操作步骤,整个过程中会拍哪几张x线片等等。无数问题一一轰炸过来,让陈朗头晕目眩。开始陈朗还自我感觉良好,回答得信心满满,但是随着问题的深入,她发现自始至终,俞天野都脸色肃然,也从来不对她的回答做出任何反应,心中越发惴惴。
在偶尔某个问题结束后,趁俞天野在本子上做记录的间隙,陈朗已经从偶像崇拜的磁场中清醒过来,在心里使劲嘲笑了自己一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俞天野原来是个冰山男,亏我居然刚刚还觉得性感?疯了疯了,看来真是被陈诵说中了:年龄到了,生物钟响了,该找个男朋友了。”
俞天野虽然态度冷漠,实际内心莫名有些诧异,陈朗不像自己想像中那样徒有其表,在这一问一答中呈现出来的,是陈朗涉猎较广的口腔专业知识,对前沿的口腔医学进展的了解,还有熟练掌握的基本操作规则,虽然回答中规中矩,也没有到无懈可击的程度,但是对于年轻医生而言已经算是不错,如果说仅仅对于面试要求而言,那还是完全合格。
俞天野用各种专业问题轰炸了陈朗近一个小时之后,忽然把笔记本合上,淡淡道,“今天就到这里,谢谢陈医生的配合,你可以走了。”
陈朗“呃”了一下,结束地太过突然,而且没有任何交代,很有些不可思议,于是问道,“那接下来呢?下次面试会安排在什么时候?”
俞天野冷冷道,“这和我无关,你回头去问人力总监。”
没有什么比面前这位俞总监俞主任的表情更让陈朗觉得冰冷了,偶像在自己面前的坍塌足够让陈朗的芳心碎了一地。而且陈朗在今天才觉得陈诵那句口头语果然是真理:世界上最令人郁闷而且懊恼的,莫过于帅哥对自己的蔑视。陈朗的脑海中有莫名小火焰在跳跃,她渐渐挺直了腰板,对着正打算向外走的俞天野发问,“俞主任,您的种植中心真的从来不招女医生吗?”
俞天野停驻了脚步,心想不错不错,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他慢慢转过身来,嘴角露出一丝莫测表情,“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陈朗顿时语塞,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您看您今天问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问题,好像都没有涉及与种植相关的内容。”
俞天野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因为我今天是以总监的身份来参加这场面试,所以没有必要问你种植的问题。”
陈朗现在也清楚大致情形了,俞天野的冷漠疏离让陈朗明白,自己完全不用夹着尾巴继续充大尾巴狼,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继续追问,“那您的种植诊所会录取女医生吗?”
俞天野抬了抬眉毛,“当然,如果她足够优秀的话。”
陈朗完全爱谁谁,很不怕死地打蛇随棍上,“真的假的?那我呢?也会有机会进去吗?”
俞天野的嘴角终于上翘,微笑道,“很遗憾,你不行。”
虽然这个答案陈朗并不意外,在有些沙猪的眼中,女性一向是低等生物。不过这么直接干脆的回答,还是让她有些愤慨,条件反射般地问道,“为什么?”
俞天野的脸上绽放了一朵大大的笑容,如果不是现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陈朗一定会为之心动。不过伴随着笑容吐出来的几个字却是,“因为啊,因为你太沉不住气了。”让陈朗恍然觉得心口受到猛然一击,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俞天野说完便微微颔首,示意离开。看着俞天野姗姗离去的背影,陈朗捂着胸口郁闷地想,原来这就是武林中传说的暗箭,飕飕飕伤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