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奶奶

我是个孤儿,和LE在一个孤儿院长大,准确来说,是跟当时还叫小七的女孩子一起长大的,那时候,我叫十一。

我们那个所谓的“孤儿院”,其实只是几间废弃校舍改成的宿舍,墙上破碎的红砖斑驳着块状的白漆,房顶和操场上长满齐膝的野草,石子瓦砾、铁丝刀片,散落在操场上的各个地方。只有大门到宿舍常走的几条路,经常踩踏,显现出“小路”的样子。

孤儿院原先是镇政府经营的托儿所,半公益半盈利性质的,镇上几家厂里的职工下班晚,交点钱,托儿所会有工作人员去小学、幼儿园接,等爸妈下班了,顺路接走孩子。二十多年前,市里教育资源整合,镇上的小学、幼儿园通通都合并到邻镇了,这间托儿所也就关门了。后来,因为青奶奶的存在,这片荒地又成了孤儿院。

镇上没人知道青奶奶哪儿来的,是什么出身,只知道她叫沈青。有人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那十年动荡期沦落至此;也有人说她是早期的大学生,跟男同学私奔,中途离散。在这个初中生都算高学历的小镇上,青奶奶得体温婉的笑意、礼貌恭敬的问候,干净整洁的衣着和镜片也挡不住的明亮透彻的眼睛,是小镇人记忆深处的风景。

青奶奶一直是一个人,住在靠孤儿院的一座小院里,以前一直在小学教书,学校合并之后,大概是不大愿意舍弃她一院子的蔬果,她选择退休留在这。看看书、种种蔬菜、到老街上溜达溜达,和街坊邻居扯扯家常,如果没有小七的到来,她闲散安逸的日子大概会一直遵循这样的轨迹,直到生命的终点。

后来据她回忆,她第一次见到小七的时候,喜鹊在院子旁的电线杆上探头出来叽叽喳喳,院子角落的豌豆苗结了簇簇饱满可爱的豌豆,她在门前看到襁褓里熟睡的小七,红了眼睛。“多漂亮的小姑娘啊,长大了不定出落成什么样子呢”她慌忙将她抱到屋里,从此,相依为命。她骑自行车去市区买奶粉、去供销社拿毛线、带成套的连环画小人书回来。她听小七从婴儿啼哭到咿呀学语到背诵“一去二三里”。对于小七来说,她既是青奶奶也是青妈妈。

在小七六岁的时候,我加入了这个家庭,没有被扔在大门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不如被扔在大门口呢,我是被我亲爱的爹妈故意留在青奶奶家的。盛夏的某个大雨天的傍晚,我爹妈落汤鸡一样拎着小鸡仔,麻烦青奶奶照顾我几天,他们要去外地的外公外婆家探亲,我心软又善良的青奶奶哦,扫了一眼我妈怎么也掩饰不了的肚子,同意了。

那个年代女孩真的跟赔钱货划等号,被遗弃好像是宿命。十三、十七、十九,都是被青奶奶以各种方式,带入了这个家庭。我们的小名都是质数,青奶奶取的,用她的话说:“质数好啊,除了一不会被别的数变小,自己就是自己。”

孩子一多啊,热闹是热闹,就是青奶奶那间小院挤不下了。已是满头银发的青奶奶蹬着她的永久自行车,去了一趟镇政府,没过几天,我们就搬进了这家孤儿院,卡车运来了三套上下铺铁床,但是,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