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稍微读过几天书的人说,铃子长得如此水灵,多半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一般人家的孩子哪能长得这么好?要不是脑子有点小毛病岂能让宝庆捡了这么个大便宜?你看,她脑子虽然出了点毛病,但她身上无不有着与生俱来的大家闺秀的品相和气质。人有很多东西可以后天努力塑造,唯独气质不行。
铃子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子女,村人只是议论却无从知道,宝庆也从来没跟人说起。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铃子一个人独处且宁静时,她就是一朵楚楚动人的荷花,不娇暗自绽放,天生丽质,让人爱慕。村人还发现重要一点,自从宝庆回来后,从没看到过他的女人下地干过活,有时就是下地了,大山在地里挥舞着锄头,干得臭汗熏天,但他的女人却在田埂上要么坐着哼谁也听不懂的歌,要么找些小叶子小虫子什么的玩着闹着,等宝庆忙好了一声吆喝,她便上前挽着男人的手一蹦一跳地回家。这说明什么,说明宝庆是真爱这个女人,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根本就不知道干这些苦力活,还说明什么,想想都知道。说宝庆和女人兴冲冲地回家,其实回的并不是他们自己的家,而是回宝庆大哥宝山的家。由于侄子一直没回来,所以他们一直住在那。不过侄子小山现在不回来,不代表以后永不回来。宝庆想过了,以前的住处,就是老爹留给自己的那间土墙屋几年不住,几场大雨后已经裂开手板大的缝了,横梁也倒了,住人是住不得了,他想上山砍树修一座崭新的木房子,像铃子娘家的那种小木屋,说不定她住在熟悉的那种房子里,哪一天会突然记起什么,记起什么,从而这病也慢慢好了,成为一个正常人。那该是多么好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宝庆拿了斧头准备上山,把女人叫到跟前连哄带骗的让他跟嫂子下田摘菜。女人嘟着嘴晃着头死活不同意,宝庆火了,瞪着女人不说话,嫂子见状忙拉了女人过去,说,来,跟嫂嫂去地里去吧,那里有很多好看的花,你最喜欢的那种。宝庆的女人听说有花,立刻同意了蹦跳着跟着去了,翠翠对着刚走出堂屋的宝山苦笑说,人我带去了,宝庆要砍树,你去帮一下,今天地里也没有什么事,说完扭头去追早已跑开很远的女人。
见女人们都走了,宝山把烟袋递过去,问,你真要打算修个木屋搬出去?
是咧,哥!小山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况且我们不能老住你家吃喝你们的,我们是分了家的。宝庆说着望了一下天,发现有一只小鸟悬在老远的天上,发出空旷而悠长的声音。
也行,准备下也好,先把屋子搭起来,等小山回来你再搬过去。什么吃喝我们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是兄弟,都老了,住一起热闹、更亲!不过你们家的那位,在吃的方面……这个有点那个,一定要吃好的,差了还不动口,宝庆啦你有多少钱供她这样吃啊。不过有时还好,只要油放多点,青菜还是会吃点,不过这也不是办法啊!宝山边说边狠狠的吸了口烟接着说,还有啊,宝庆!我们都年纪不小了,你的精力怎么还那么好呢?
哥,你话什么意思?宝庆一听不解地问。
你是不是每天晚上几乎都跟你婆娘做那事啊!你不要争辩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尤其你老婆做那事时叫那么大声,全村的人快都能听到了,注意一下,一是我们都快老了,身子骨要紧啦!听说啊,那东西像水塘里的水,放一次就少了一次;再是你老婆的叫声,注意那个啥,当然我也知道,她可能……你可能不好处理,她现在脑子有问题,可能出现这个……宝山觉得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事,说得语无伦次。
什么脑子有问题!宝庆接过话说,也不是气话,就是声音高了一度,铃子脑子是有问题,可你是我哥,不要有什么顾忌,是就是。我承认,她脑子是有问题的,我也晓得你和嫂子有点嫌弃,嫌弃就嫌弃吧,但她已经是我的女人,要和我过一生的女人。告诉你,老哥,当初我决定娶她就晓得要面对今天的这些,不管你们怎么对她,对他好或者不好,我会一生对她好,除非我死了……至于你说的那个问题,我以后注意的!
宝山默默地听自家兄弟说完,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紧走一步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自家兄弟的后背才说,走吧,老兄老嫂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们,只要你们恩爱,别人要说就说吧,一个人跟了一个人,是一辈子的事,谁都懂。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们咋样都可以的。于是兄弟俩一前一后上了山。
没几个月,宝山兄弟俩真搭建成了一座木屋。为了省钱,哥俩并没请什么人帮忙,只请了必须动刀动斧的木匠贾大斧和他的两个徒弟,照村里的老木屋样子简单地打磨了树条搭成。宝山总感觉屋子并不牢实,虽不说风一吹便倒,但如果几个大力气一齐用力一推,没准可能真会将其推倒。宝山说,先凑合着住,以后再修个好的瓦砖房。房子散发出新木清新的木香,请八爷写了几副对联贴了上去,木屋顿时增添了不少喜庆气氛,宝庆很欣喜也很满意。他觉得先住着就先住着,接下来大不了再外出几次,靠自己一手绝活,不出几年,他定可以修个更好的瓦砖房子来,跟心爱的女人住到里面,想睡哪就哪。
说起宝庆的绝活,村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绝活是弹棉花做棉被。而纺棉被必须用的锤子,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对于他这一神技,这里头还有一段老少爷们津津乐道的故事。虽版本各异却情节雷同。这个故事在《宝庆府县志》里还能找得到:
那是民国三十八年,也是打日本鬼子最后年月了,虽为中国南部穷山恶水的江南小城镇,宝庆府在日本侵略期间也遭受到日本小鬼子的蹂躏。尚存的老人都记得,那是1944年9月,日本兵侵占宝庆府长乐、金龙、四望、古峰、紫云、康宁、和亲、宛东、居仁等9乡。第二年4月,小鬼子再犯县境,除县城外,全县各乡均陷敌手。日军两度入侵宝庆各乡,所到之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在不远的德江,日军见男人就棒打,见女人就奸杀,无一幸免。外地一逃难者路过德江被日军枪杀在罗家庙门前,尸体任小鬼子的军狗撕咬。在麻叶塘,日军挥刀把人的额头皮刮下,罩其眼睛,踢人淤泥里淹死。被毁房屋108栋,财物被劫一空。10多人被抓去当夫,长铺街陈和顺是被抓去时间最长的一个,从1944年10月6日被抓,直到1945年11月8日才沿途乞讨回家。他亲眼看到老人张先生因背不动东西,被日军打得死去活来后丢在左家山猪栏里;又看到玉带桥村民张吉昌60岁的父亲,因挑不起担子,被日军打死在路上;另一民夫被打昏在路旁,披军马践踏惨死。在八十里山坑槽,被打死丢在坑里的不计其数,河里也漂浮着尸体。1945年5月5日,一股日军窜到石背底,一进村便杀猪宰牛,村民刘桂子被日军打死,10多个妇女被强奸,两少女被轮奸不省人事,5月6日,6个日兵窜至陈玉清家,抓住陈玉清妻张一婆欲施强奸,张抵抗不从,日军开枪将张杀害,接着又开枪杀害了在场的老少妇女等8人。同年5月12日,日军400余人渡资江,在回马山受到我各路守军围击,日军夺路逃窜,所经之地,疯狂烧杀奸淫,大塘、麻蝈塘、茅坪头、雄鱼渡等地的民房和三元桥,几乎全被烧光,农民无家可归。七星冲老中医蒋朝文、老教师蒋焕廷被抓去当夫,惨遭杀害。5月13日,日军向荣里冲溃逃时,发现山脚壕沟里藏有老幼妇女数十人,便将她们强奸。1945年6月7日,湘西会战,也就是雪峰山战役基本结束,日本战败大溃败。由于战线横跨几百公里山区,战败后日本兵在崇山峻岭中四处逃窜。有一小股日军逃窜到了宝庆府,沿着资江边一路窜逃到今石羊桥附近的拦马江,被湍急的水流拦住,于是迂回溃逃到了宝庆里。
宝庆记得,那夜一共有7个小鬼子趁黑进了村,个个手里拿了铁枪,可能子弹不多的缘故,鬼子进村后,选择性的进村人家抢东西开枪杀人。四哥不认识日本人,后从他们的衣着和说话,判断出进屋的原来是日本鬼子,于是大喊大叫起来,一个鬼子火了举枪就开,四哥被当场打死。村民们听到枪响并没有像以前一窝蜂地跑山上去躲藏,而是纷纷拿起锄头、斧头、硬棍子等冲向四哥家。宝庆爹带队进入到被侵的四哥家一看,只见四哥已经直挺挺的躺在土灶边,衣服正燃着,想必是被狗娘养的小日本鬼子点的,正嗤嗤嗤得冒着烟。宝庆爹大叫一声“小日本鬼子,你他妈的畜生!”说着从水缸里舀了水把四哥身上的火浇灭,用草席盖了他的身子。
灭了火宝庆爹转身对后面跟来的人说,四嫂和大毛二毛呢?大伙这才想起他们于是开始四处找人,可哪有他们娘仔的身影。宝庆的爹见了说,算了,大家不要再找了,我们赶快去找到那些小鬼子,天黑他们不熟路走不了多远。这些狗日的天杀的东西,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统统砍了他们!为四哥报仇!不把他们杀光他们还会祸害其他人,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大家都应好,举起火把冲出了四哥家。
快来人咧,这里有小鬼子啊,快来啊,他们要跑了!快来啊!有人发现了鬼子在大喊说。声音细嫩但不乏响亮,宝庆爹一听是儿子宝庆在喊,声音从自家那边的水塘坡山传来的,没错,就是那!宝庆爹说宝庆发现那群畜生了,还在我家后面的水塘边,大伙快点走!赶过去!宝庆爹本来是急性子,况且听到的是儿子的叫声,怕孩子有危险急得跳,接着说,那些畜生手里还有要命的家伙他们有枪,这个东西比自己的猎枪这些家伙可要命多了,去晚了,他们对我家的小子一开枪就完了,大家也要特别小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完率先往宝庆叫喊的方向冲出去。还没赶到,却听到了杂乱而稀疏的枪声响起。
宝庆爹觉得心要跳出来,一边疯跑一边语无伦次地叨叨着,宝庆!宝庆啊!爹就来了,就要到了,你要藏好,千万莫有事?宝庆爹跑着只听到耳边的风嗖嗖作响,却没有听到儿子再叫喊。宝庆爹开始发慌,心里默默地说,我的个亲娘咧,你可要保佑你家后人,贾宝庆可是你的孙子啊!你们的亲孙子咧。没多久,宝庆爹终于带人搜索到自家附近的水塘边,可哪有小鬼子的身影,小儿子宝庆也没看到。宝庆爹觉得心脏跳得厉害,快从咽喉里跑出来。心急如焚的宝庆爹,朝着黑夜胡乱大喊,宝庆你在哪?听到了吱一声,你还在看吗,能看得到那些杂毛小鬼子么?宝庆爹喊完便竖起耳朵听,希望能听到儿子的回答,哪怕是一声呻吟也好。可哪有,半点声响都没有。这时有人脚底一滑,旁人用火把朝地上一照,顿时心脏快崩裂掉,原来地上流一滩血,还在缓慢地流淌着,流向山坡的下头。往山上找!他们肯定往山上走了,黑灯瞎火,料他们也走不远!宝庆爹判断小鬼子往山里跑了,说着带头往山里冲去。
爹,快来咧!他们快要跑远了呢!快来咧!不远处儿子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亮响起,宝庆爹一直扑通的心忽的着了地,喊道,儿子啊不要动,爹带大家过来了!先不要动,也不要追!不要再出声,等我们过来。
快来!我在大杨梅树上躲着呢!天这么黑,树干这么粗,小鬼子是看不到我打不到我的,我喊不要紧的。还有,听见没,邻村那边也有枪响,怕是那边也有小鬼子,千万不要让这群王八蛋会合了!宝庆在不远处继续喊!
很快,宝庆爹带着众人来到大杨梅树下。宝庆像猴一样地跳下树来,手里握了个大家伙,两眼亮晶晶的。宝庆那时不到十岁,但他发育得快,大头宽身板,快成小大男人,他哥哥宝山大他很多岁,个子却没他高,也没他壮实。小子,你拿了这么个东西就敢追小鬼子?宝庆爹说。
你纺纱的木槌好好用啊!我就是用这个家伙砸死他们的!他妈的小日本鬼子,竟然敢朝我开枪,还好,我躲得快,否则被打死了,爹就再也看不到我了。对了,我用木槌打倒了一个,不晓得死了没有?你们看到没,好像在你们脚后面,大山说!
我来看看,宝庆爹说着走近背地上躺着的一团黑物。最先走近黑物的人惊叫起来,说,妈啊,好家伙,他的脑浆都被你打出来了,还能没死?众人一听,都围过来观望,只见宝庆一跃骑上地上的小鬼子,继续朝他的脑袋又是两锤子,嘴里哟哟哟的叫着,打死你个王八蛋!打死你个坏人!打死你个狗日的!小鬼子的脑袋被锤得粉碎,早已看不出具体形状了,只见白花花的脑浆咕咕地流了出来。
哈哈!行啊!宝庆,你小子英雄了,年纪轻轻的,赤手空拳就打死了一个小鬼子!狗日的,力气不小啊!勇敢的很啦!英雄啊!哈哈哈!有人乐呵呵地打笑着说。众人神情轻松起来,也跟这哈哈地大笑起来,把刚才四哥的死暂时抛到了脑后!
狗日的,狗日的!说谁狗日的?宝庆爹假装生气地吼道!
哈哈!三哥,这只是个搭头,你又不是不晓得,急个屁啊!
贾猴子,早晚我要好好地修理一下你,这个搭头你不能改一下么,你娘的!
三哥,你这个“你娘的”的搭头就好么,还说我!
不说这些了,宝庆,小鬼子从哪边跑了?宝庆爹转身问儿子。
那边!宝庆指了指宝庆山宝庆寺大庵堂的方向。
好!很好!他们这是找死!怪不得我们啦!大伙赶紧过去,冲啊!灭掉这群狗日的!宝庆山说着带众人冲进山。
为什么说小鬼子找死?原来,宝庆寺坐落在一大块农田中间,只有南面一条斜坡路,其他三面是陡壁,从未有人从那些陡坡下活着来过。所以说,进了宝庆寺就等于进了鱼瓮了,只要守住斜坡,进到寺庙的任何东西,只要它不长有翅膀。想再逃出来简直异想天开!
宝庆爹看了一看儿子,说,宝庆,宝庆寺你就不要去了,回家去看着你哥和你妈,让他们不要乱跑,说不定还有其他鬼子,这些畜生可是到处乱闯乱撞杀人放火!你已经杀死一个小鬼子了,已经够了。
不!不够!我还要去,刚才我打死一个鬼子,上山后说不定还能再打死几个!我要统统地打死他们!宝庆力争说。况且,我刚才听到邻村有枪声响,说明那边应该也有小鬼子坏蛋,我已经长大了,我去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为了防止那边的鬼子过来救这边的鬼子,我们要尽快地处理完这边的鬼子,否则,他们会合了就麻烦了。
三哥,宝庆说的有理,让他去吧!小宝庆是大人了,有胆有力气。小鬼子估计没什么子弹了,也被吓坏了,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了,否则怎么会瞎跑?一群瞎跑的苍蝇,我们怕什么?我们早点打发他们见阎王,也算功德无量!正如宝庆说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他们当中有人是被宝庆打死的,说不定再看到宝庆和锤子害怕起来,没准他们这么一怕,宝庆好小子真的再会搞死几个那些狗日的。你也说了,进了宝庆寺就等于进了阎王殿,我们只围不打,他们想出都出不来了,困都可以困死这些狗日的。贾猴子说。
那好吧,去归去,但你得跟在大人们的后面,自己一个人不能不要命地往前面冲!宝庆爹听这么一说一分析,终于答应让儿子跟去。
晓得了!只要能让我去,我什么都听爹的!宝庆开心起来,感觉打鬼子跟上山打野兔一样,不算什么事。
那天,剩下的几个小鬼子龟缩在宝庆寺里,显然吓破了胆,也弹尽粮绝,但他们就是不肯认输,也不肯投降!负隅抵抗了大半夜。他们似乎在等奇迹的出现或者在等宝庆口中的另一拨走散人员能赶过来援救他们。可是,在如雨般的石头攻击下,小鬼子的头被砸出了大小不等的窟窿来。尤其是一个像手榴弹的小木锤在他们头顶飞来飞去,砸碎了几人的脑袋。鬼子很惊恐这个不会炸的“手榴弹”,他们开始杀猪般的嚎叫,慢慢绝望,面如死灰。那些被锤子砸断脚砸断胳膊躺地上爬不起来的小鬼子,咧着嘴叽里呱啦地骂人。村人们知道他们不行了,大嚎一声冲进寺里,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剩余的小鬼子全都躺地上。宝庆又跳到东倒西歪的小鬼子身上,轮起他爹弹棉花用的大木锤,让他们的脑袋一个一个开了花!
解放后,宝庆用锤子打死好几个日本鬼子的故事,被村里人传得神乎其神,说那个如果是手榴弹,上了战场,不晓得会有多少小鬼子死在他手里。只是这拨小鬼子被打死后,不久,小日本终于投降了,宝庆想再上战场杀鬼子也没了机会。宝庆里在雪峰山不远处,雪峰山战役是中国抗日战场的最后一次战役,这次战役后日本宣布投降,并在怀化芷江举行了投降仪式。后来写县志的人反复求证后,告诉村人,宝庆里那晚打死的那些日本鬼子正是那次战役中流窜到这里的日本兵。按理说,宝庆里可以立牌,可以划为抗日老区。
宝庆虽然杀过鬼子,却没有人给他英雄的称号,更没有人给他英雄的待遇。解放后,在花开花落的宝庆里,他身肥体胖,个大力气大,相貌也堂堂,还继承了他爹的手艺能纺一床好棉花,却死活讨不到婆娘。有人开玩笑说,他那么小就杀人,如果讨了婆娘,哪天不高兴了,一锤子下去人就没了,谁敢嫁给他!其实不然,像宝庆这样的娶不到老婆的人,村里多的是。邻村的老人们都懒得说其中的原因,说白了,其实是宝庆里村位置太偏村人太穷。地偏点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太懒了,都不愿干活,尤其农活,你说,一个农民不干农活,不饿死才怪呢。还有啊,这里的民风剽悍、家风混乱得很啦,村人野蛮得很,从不与人讲道理。村里年轻人中倒是有几个讨到婆娘的,其实也不是正儿八经娶的,是换来的。怎么叫换来的呢,就是自家长有还过得去的妹子嫁出去,到了公公那家,如果公公家有长相不好嫁不出去的妹子,也不要媒人说媒,过来看几眼男的,公公家的妹子如果没有反对意见便直接嫁回到嫂嫂或者老弟嫂的兄弟,美其名曰亲上加亲!
老人们还说了,主要是山里穷,太穷了!哪个乖态女子愿意嫁到这个鬼地方来受罪?我是这样的人家,打死我也不干咧!
宝庆就两兄弟,没有妹子跟人家换,所以没有办法只好外出,直到去了川西娶来这个傻婆娘。傻婆娘虽然傻里傻气,但白净漂亮,宝庆爱这个婆娘爱的不得了,他觉得能嫁给他的人,不论是什么,就是看得起他贾宝庆,是老天关照,让他做了回男人,了却了心愿,他很感谢老天的这一恩赐,愿做牛做马一生对铃子好。为了婆娘能吃好过好,他决定重操旧业,替人弹棉花做被子。宝庆虽然打小在这个旮旯的穷村子里长大,也没学什么文化,但他也很少下地干活,他觉得干农活太费劲,他做不来,也不想做,他喜欢多少带有点文化味道的手工活——弹棉花,敲敲打打穿针引线,一套漂亮的棉被在他手下生成了。他觉得自己算是村里的文化人,是艺术家,是在屋子里干活吃饭的“人上人”,跟城里那些在单位在干净屋子里上班的“官老爷”一个样,而且自己比那些人还好一些,雇家还管住管吃喝,有好酒好菜吃得好,还拿白花花的工钱,做事还自由,想慢就慢想快就快,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哼着歌在雇主的院子前后溜达溜达,全由自己的性子来。他觉得,单单这个,就算现在的城里“官老爷”也无法比及,做官得不好,还有更大的官管着,很不自在的。想起这些,他就觉得自己是很了不得的人,做轻松事,想轻松福,轻轻松松养活自己的女人,养活一个家。
铃子爱吃鱼爱吃鸡鸭,也爱吃带皮的猪肉,不爱吃瘦肉,偶然也吃青菜,还爱吃苹果。肉类蔬菜食物稍微好办点,地里可以种,想吃,信手摘来。至于苹果,这让宝庆很伤脑筋。宝庆里这个小乡村种不出苹果,想吃这玩意要去三十里外的县城买。宝庆几乎一月去趟县城,翻山越岭扛一大袋回来。每次去,铃子都会闹着跟去。黄昏时,宝庆扛着大麻袋走前面,铃子也不空着手,她手里一般会有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玩的,跟在后头。
靠着几年的积蓄,这些不是问题,宝庆应付得来。再说自从“开工”后,约工的人不少,还排起长长的队,挣了一些钱的。铃子跟他一起出去弹棉花,吃住在雇主家,花费很少的。在乡下农村就是这样,只要你工做得好,没有谁在乎多一张嘴。鸡鸭是自家养的,小菜自家菜地里种的,想吃鸡鸭就杀,想吃蔬菜就去地里抓一把,洗洗刷刷按着自己的口味做就是了。如果他不要工钱,或者少要工钱,雇家还让他直接拿鸡拿鸭回去,而这正是宝庆想要的,刚好可以解决铃子的吃喝问题。不过,能这样的雇主要么就是很远的富村,要么就是稍微富裕的邻村。宝庆有时想不通,同样是山村,为什么别的村就能富裕,而宝庆里却穷得叮当响,是哪里的问题呢。他想不通,村里人也想不通,但最终还是有人想得通,而这个人跟他还不是一般的亲。
宝庆早给自己立了规矩的,这一生,决不让铃子动手做任何事,连洗脸擦屁股都是他来,她只要白白净净的乖态着、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就好了。他还相信,时代在进步,宝庆里一定会富起来,就在不远的将来。他相信自己看得到富起来的宝庆里,在富裕的日子里,铃子活得很快活。
时间过得很快,几年过去了。
一天,嫂子告诉宝庆,铃子怀上了。
宝庆有后了,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