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乡野秘史之大伯 胡老先生和鲁班书(5)

胡老先生的早期神技几乎都以这种小打小闹的形式存在,听说他就看过《上下二册》。这部书本来是以鲁班名义流传下来的木工方面的书,不知何时竟有如此魔法附体。鲁班是所有木工师傅的祖师爷,在江湖手艺人中名气甚大,但和史料对照就比较奇怪,正史中和民间记叙里,鲁班师傅形象判若两人。

在春秋末年、战国初年,正是墨家的鼎盛时期,而鲁班并非墨家人士。鲁班姬姓,公输氏,名班,因鲁国人,后世尊为“鲁班”。他应该算是有发明能力的工匠师傅,发现了曲尺、墨斗、刨子、钻子,因手被茅草割就发明了锯子,其事迹被写进了我们那时的小学课本,自小就被我们熟知,最传奇的要数其制作木鸢,可三天三夜持续飞翔而不落。作为木匠的祖师爷,其江湖名声之大,作为匠人无人出其右,但在正史中,记述并不多,且是墨子的手下败将。墨子则是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可谓是大名鼎鼎。墨子,名翟,东周春秋末期、战国初期宋国人(一说鲁阳人,一说滕国人),是贵族目夷的后代,生前担任宋国大夫。作为墨家学派的创始人,也是战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科学家、军事家。从这些头衔上看,鲁班只是江湖祖师爷,人家墨子可是各种头衔的大家;从实战来看,还有墨子也曾以沙盘形式打败鲁班,让楚国放弃攻打宋国的不义战争,塑造了“兼爱非攻”的高大形象,按理说墨子更符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江湖气概,但事实是墨家散尽自身气数隐入江湖,为万民造福却不为人知,鲁班却以木匠祖师爷的形式,在民间流传而受万世敬仰。

传言胡显贵所习的这本书就是鲁班所著《上下二册》,这本书在我们当地就是一本神书,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要说研习过,不知道有没有人真正见过。这本书自带禁忌,任何人看过这本书,就要绝后,要么不能娶妻、要么克死老婆、要么不能生育、娶妻生子后看了也会让后代死光,感觉这本书很邪乎,带有恶毒的诅咒,有点像《葵花宝典》的属性设定,更像《指环王》中魔戒,明知会激发人性邪恶却让人生霸占心和占有欲。也有解除之法,就是断绝占有心,如果你看了这本书后悔了,可将书扔进尿桶里,有点像鬼神怕污秽之物一样,扔进尿桶后,其法术就会消失,然后你记住的所有口诀全部失效,你也泯然众人也,普通人一个。

胡老先生应该没将该书扔进尿桶,因为他确实绝后了,孤寡老人。有一年,也是在集体尚未承包到户时,在集体伙食团里,一个伙夫是大队书记的小舅子,横行霸道。那时伙夫这个岗位需要内定,靠关系才能上位,一般在大队里牛皮轰轰的,常言说得好:脑袋大、脖子粗,不是领导就是伙夫,这在那年代一定是正确的,大家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们在每个蒸笼里随便顺一口,在大家都饿得两眼冒金光的时代,他们吃个肥头大耳不成问题。所以经常得看伙夫的脸色,才能多得一根蒸好的红苕,队里的人都敢怒不敢言。

伙夫每次都克扣胡显贵老先生的红苕,总比其他人更少一根,因为他就是一个真正的“五保户”,没人为他抱不平。有一天,胡老先生路过伙食团门口,在石头制成的水缸里舀一瓢水喝,伙夫胡三娃靠在门框边开始阴阳怪气:

“胡老头,你的法术呢?怎么也要喝水!”

没人理他,又说:“你那么会算,你知不知道蒸笼里蒸的是啥东西?”

还是没回答,伙夫胡三娃觉得很无趣:“你算算,晚上你会吃到几根红苕?”

老先生淡淡地回一句:“我算今晚你会挨打!信不信?”

胡三娃眼睛一横:“你要打我啊,我站这里你打得痛我不?”

老先生喝完水,继续下田干活去了。

秋日阳光仍盛,把一群乡民烤得出了油,转眼一下午出工就要结束,又到了吃饭时间。大伙三三两两聚集在食堂门口,敲着破碗,像往常一样等着伙夫一声喊:“开饭喽!”。

可是今天出了意外,碗都敲烂了,怎么还不见有开饭的样子。大伙饿得不行,不断挤进灶房。

伙夫胡三娃此时满头大汗,整整一个下午都没停过,架起大火蒸着一半红苕和一半玉米饭。四个小时过去了,每次揭开最上层的蒸笼盖子,仍然冷飕飕的,热气都没有。到大伙回来时,锅底的水已经加了十几次,柴火已经塞满灶膛,大火火苗都要扑到房顶,可是火越大,锅灶越冷。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人们对胡三娃的不满逐渐堆积,开始谩骂起来,骂这个没用的东西,几笼红苕都蒸不熟。骂声中,情绪渐渐失控,大家动手动脚,胡三娃开始还能顶嘴还手,不一会儿,就有人借势伸手,由拉拉扯扯变成单向的暴打,直到鼻青脸肿。胡三娃才猛然想起胡显贵的话,果然被揍了!

当即,抱头冲出人群,抱着外围闲坐的胡显贵说:“三叔,你莫使法术了!”

又抱着胡显贵的腿号啕大哭:“三叔,你再使法术,我都要被他们打死”。

胡老先生才站起来说:“三娃,哪个使了法术哦,你跟我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着挤进人群,站在灶前,双手扶着蒸笼,用一只手连拍蒸笼三下,然后端起最上层的盖子,热气扑面而来,人群轰然后退。又像鸭子一样伸长脖子,凑近一看,热气腾腾的玉米粒和着少量大米的饭,散发着五谷杂粮的香气。

从那以后,大队长再也平息不了众怒,胡三娃也不能再当伙夫了,跟大家一起出工。

就这么神奇,还是在一大队人面前小露峥嵘。在大家印象里,胡老先生总是这么不瘟不火,也没见其生活有什么改变。

他虽然被人叫胡老先生,其实当时他岁数并不大,就五十一二的样子。一年后,先生就去世了,去世也是因为一场小小赌局。

引发胡显贵去世的小赌局,本来是一场恶作剧。起因是又有人不知怎么的开起了他的玩笑,说你那么厉害,你能不能让过来的人把裤子脱了,把裤子顶上头上走过来!本来这句话大家就当个玩笑,不知怎的就当真了。后来定下赌约,让大路那边随机走过来的人把裤子脱掉顶在头上走过来。这条路是条弯曲的弓背路,站在路上是看不见走过来的人是谁,且是一条乡村石板干道,来来往往的路人,什么人都有,也就是说走过来的人一定是随机的。于是击掌为号,围一大群在路上等着看热闹,胡显贵掐诀施法,不久一个人真的就顶着自己裤子走了过来,但大家一看,顿时就热闹了,居然是个女的,待走近才发现,这女人居然是胡显贵刚好回娘家的妹妹。当时,胡显贵一看,就满嘴鲜血不止,后来不久就去世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哗众取宠的小手段施得太多了,还是有违师道,让自己家族蒙羞,急火攻心,他不久就见了祖师爷。去世前,听说他一气之下,就把自己手中的“鲁班书”扔进了尿桶,按照他们的说法,道术就“御”了。从此,鲁班书在我们周围也绝迹了,再没听说有谁看过此书。

胡显贵给大家看到的都是一些小技法,且他自己也并非木匠师傅,老一辈人说他得到鲁班书的《上下二册》是传于他师傅——魏木匠。魏木匠也是绝后的,没有后人,他的木工手艺是一绝。现代工业机械化制造的家具,半榫卯结构都算不上,严格意义来说,已经没有传统木匠了,只有木工师傅,即使农村残存的木匠,也仅能称为“钉子木匠”。过去的家具都是请人上门来订制,魏木匠做家具,无一颗钉子,全榫卯结构,一套家具传承几代人,最后都因使用年限太久,木头都朽了,榫卯部位仍是完好的,其技艺放现在,可以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吧。当时的木匠不但做家具,谁家修房建屋,木工都是主角之一。现代框架结构建筑在封顶时一般也有封顶仪式,再挂个“封顶大吉”之类的条幅,既给添添喜气,又广而告之。旧是建房一般没有楼层,但正梁上房可是大事,不是简单仪式,得有道道、阴阳先生们算算日子,待大吉宜动土、搬家、建房的吉日,搞搞法事后,由村里劳力正盛且德高望重的人或者权威的木匠师傅先上梁,才能保你全家平安入住,万事大吉。魏木匠是当之无愧的首选,只要他在,肯定都是他上房安放正梁。

我国自古以来,手艺人整体地位不高,士农工商,也就排在重利轻义而最不受人待见的商人前面。但各行有各道,都有自己的抓手,不然怎么在江湖上混呢!各门手艺师傅都有一手。比如木匠,至少在我们唐家老院子,是很受人尊敬的,除了他们本身与大家生活息息相关外,他们也是不能随便得罪的。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岁月,如果你家太抠门,有肉也不煮,有酒也拿出来做工的师傅喝,那么你就可能得罪师傅了,师傅一旦不高兴,会给你留后门。这后门就跟现在给你编个程序留些bug是一样的,让你家的木工活,师傅在时,一切正常,师傅一走,各种毛病。

听说有一家人得罪了魏木匠,魏木匠就在其室内的一扇门上留个记号,其实就是一种符,等家人住进新房后,每到夜深人静,门就吱吱作响,当你点灯起床查看,啥事也没有,等你吹灯刚睡下,门又吱吱响起来,都以为闹鬼,搞得这家人都不敢住了。不管你怎么修理这个门,半夜照常吱吱嘎嘎地响,不把你搞个神经病才怪。这都还好,就图个响,如果让魏师傅不爽,在你房梁上留个记号,那你就别想清静了,住起来三天两头给你掉一片瓦下来,虽然一定不会砸到你家人头上,但你还怎么住啊!所以当时,木匠师傅在我们附近都有很高威望,一般人也不敢得罪他们。

这种技艺,不如说伎俩,不止木匠师傅有,好像每个行当的师傅都有这些留暗门的手段。如果你得罪了石匠,在你家打猪槽时,在猪槽底部留个记号,这下惨了,你家喂的猪怎么也长不大,越喂越小。如果是泥瓦匠,他使点小手段,你的房子永远都是夏不避雨,冬不避风,怎么也修不好,这个好像比门嘎嘎响还恼火。

虽然觉得他们这些手段很厉害,但总觉得他们怎么那么容易被得罪呢,基本是因为主人家说话不恭顺,做事不大气之类的小事,就给别人留些bug,扰得主人家不得安生,是不是这些工匠师傅有点小气了些。也许,我们并不能体会那个年代的社会实情,当时吃穿就是大事!在那个人人均等的年代,谁也没有别的财路,就图个被尊重和吃饱穿暖,你要是在嘴巴上克扣别人,就和“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一样的仇怨,这都是特殊时代下的技艺。

在偏僻的唐家老院子,一群70后的孩子在贫困和自由中成长,还没有机会看到外面世界,他们随着土地进入一家一户后的庄稼一样疯狂生长。在我的记忆里,唐家老院子孩子们的群体画像就是:每家一群孩子跟着大人在田埂边、土坡边玩耍,或者在门槛边等大人迟迟未归而相拥而眠,岁数小的摞在哥哥姐姐身上,如叠罗汉一样的雕像;但肚子稍一饱足,满院子都是他们上天入地的脚印。这就是我们的童年,也是唐家老院子周围小山村印象。这些笑声、哭声、骂声都已远去,山村依旧,老院子还在,只是变小了,但这些已经找不回过去的唐家老院子,他停留在已经走出山村、已经生儿育女的整整一代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