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山找吃的

这场雨持续了三天三夜，降下的雨勉勉强强够会稽郡的百姓们度过这个灾荒——

他们至少不会缺水了。

徐王十分高兴，找祭祀算了一卦后，确认这场大雨是个不错的吉兆，这才高兴了，设宴酒肉一场后一纸令下，于是那些本该要被拉去献祭的童男童女得以归家。

……

七月二十三，天稍霁，而东方既白。

平安村偏安一隅的篱笆小院里，身形魁梧，皮肤黢黑的少年两目空洞，正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劈着柴火。

阿父带着阿兄外出求学了，阿母下海捕鱼，临走前再三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小妹——

他们若是晓得棠棠被抓去献祭……

虞安越想越烦，手里斧头猛地朝下一劈，这把钝到不行的石斧顿时没入木桩三分。

“二兄……家里就这么一个木头橛子了。你若再劈坏，阿母回来就要给你来顿竹笋炒肉了。”

“坏了就坏了，大不了再砍一根木头重做一个便——”虞安正烦着呢，听到旁边有人说话，下意识回嘴，但话说到一半似乎是想起什么，猛地侧头看去。

篱笆小院儿前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女娘。

小女娘十二三岁的年纪，许是被养得极好，鹅蛋儿脸白皙，杏眼水灵灵的，这会儿正眨巴眨巴地看着虞安。

可不便是他家小妹嘛。

虞安回过神来，面露喜色，忙不迭跑过去，伸出手一把将小姑娘拉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随后眼睛腾一下就红透了。

“棠棠……你怎么没——”

虞朵生于海棠花开，因而得乳名棠棠。

“二兄忘了吗，会稽郡下雨了。这雨解了大旱，徐王自不再需要抓童男童女去祭祀。”虞朵小声开口。

对哦，这茬儿他忘了。

虞安狠狠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咕咕的叫声，这才想起小姑娘可能两三天未进油米了，忙不迭拉着虞朵进了屋子，去厨房一阵捯饬后端出几个野菜馍馍，又舀了一瓢凉水——

野菜馍馍似乎是已经热了好几遍，都已经干得有点儿发黑了；水是前日接的雨水烧开冷透的凉白开。

这是虞家人，乃至如今平民百姓四季不变的一日三餐。

肉啊什么的，只有过年的时候，虞母才会将卖出的鱼，剩下的那么几条不好的，做成鱼干儿，和着海盐就饭。

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灾年前，能有果腹的，哪怕是树皮草根，亦或泥巴，都会被人们吃进肚中。

“棠棠你先吃，若不够阿兄给你开小灶——”虞安凑过去，朝她眨眨眼睛，

“前两日我上镇上卖柴火换了五个铜板，可以给你买一个稷面蒸饼，想不想吃啊。”

稷面蒸饼……

虞朵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天朝开国后，天子分九州，又实行分封制，于是九王之下有士大夫，士大夫之下有平民百姓。在条条框框束缚之下，衣食住行皆有森严的管控——

天子与诸侯士大夫食黍；平百姓食稷；牛羊用于祭祀，天子与九王可分食；鸡鸭鱼为家养，便是百姓能用的肉类。

若在从前盛世倒还好，井田制下有私田，私田种出的粮食足以全家果腹，而今朝廷苛政，连私田里种的粮食，乃至家里豢养的牲口都要拿上去缴纳税收。

所以别说家禽了，连曾经被贵族弃若敝履的稷都已经成了平民百姓十分难吃到的东西，稷打出来的糟糠做的馍馍和蒸饼，才是他们的主食。

【家里才交了秋税，剩下的钱除却柴米油盐，那部分是要给大兄交束脩的，不可以动。】

【二兄好不容易攒下的铜板，不能因我一时贪嘴而就这么花了出去。】

【还是算了吧。】

这么想着，小姑娘忙摆摆手，抓起野菜馍馍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不要不要，我不喜欢稷面，野菜馍馍挺好吃的。”

虞安见状，挠了挠脑袋，便扛着锄头出门了。

这把石锄头虞安用了两年，已经很钝了，锄地比较困难，而今下了雨，土地吸满了雨水，软软活活，正是松土的好时机。

等松完土，下了新的种子，冬天就能给棠棠做荠菜汤和韭菜疙瘩了。

……

啃完两个馍馍，将陶碗刷了以后，虞朵准备回房间拾掇拾掇，再烧个热水帮虞安或好晚上要做野菜馍馍的面，窗口不知几时跳上来一只小狸奴。

小狸奴见到虞朵过来，脑袋凑过去蹭了蹭她的手背——

（阿姊阿姊，你跟我上山一趟呗，带个背篓，我带你去找好吃的，保管你喜欢。）

虞朵想起自己刚才心里冒出的话，迟疑一瞬，背上背篓，戴了顶草帽儿遮阳，便跟着小家伙徒步上山了。

娄山绵延起伏，平安村在山腰上，下山难，上山更难。

尤其是雨后。

小姑娘踩着一路坑坑洼洼，跟小狸奴慢吞吞地上了平安村后面的山林。

然后……

十分漂亮地迷路了。

不过好在有一老树精现行，给指了方向。

在觉醒以后，虞朵发现这世界光怪陆离，种族万千，所以对于能看到精怪并不感到诧异。

目送一人一猫远去，老树精慢悠悠坐下来，拿起一把蒲扇慢吞吞摇着：“把老朽喊醒，只为给这个小娃娃指个路？”

身后那棵不知长了几百年古树上，有一道隐隐绰绰的红影，藏匿在枝繁叶茂间。似乎是一手握酒壶，一手做枕，正慵懒地斜倚着——

“您是娄山山神，山里的孩子迷了路，您老人家指个路也不足为奇吧。”

一口酒饮罢，那人转着手里的葫芦，散漫而低沉的声音从树梢处慢悠悠传来。

“在您面前，老朽可不敢当这一声老人家。”老树精瞥了一眼树上身形修长的人儿，又转头看向已经远去的小小身影，目光微深。

命格轮转，各回其位——

这可不失为一番大功夫。

虞朵走了一小段路，在一片竹林边停了下来。

随后，她看到了遍地的嫩笋。

还有一只五花大绑的山鸡。

（阿姊阿姊，这山鸡我可抓了好久的，快带回去吧。）

小狸奴邀功似的昂起脑袋。

虞朵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

“诶，朵朵，你也在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