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死了,死在了三更前的大火里,
大人们扑灭成废墟,有孩子坐在地上哭。
孩子长大成了更夫……
小镇的夜是黑黑的,巷子是长长的,人也是孤孤单单的,更夫一身马褂,腰间系着竹梆子,他清清嗓子,喝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鸣声通告,关好门窗!”
“咚!咚!”
“咚!咚!”
他一路挑灯敲梆,打一下又一下,这样连续打了多次,巷子里满是清脆的回声。
方是二更天,晚秋的夜也已吞没天光,人们缩进被窝,与世界一同昏沉,企图抵御冷与孤的留宿。星与灯之光散落在地上天上,如萤火般疏亮。
更夫重重吐了一口浊气,继续沿着熟悉的标记摸索,灯笼的光很是朦胧,只有三尺可见,巷子的路况也不好,饶是以他这些年来摸爬滚打的经验,稍有不甚,也会有失足陷坑的危险。
浓稠的夜色紧紧地包裹着他,每走一步,便紧一分,他有种被掐住脖子窒息死掉的幻觉。
啪!更夫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早些年打更,夜里长满了千奇百怪的眼睛,墙角、屋檐、树叶,窗花都在死死地盯着他,他不敢回头看一眼,怕数不清的鬼魂会把他撕碎。风一吹更夫,必是凶魂行走;草一动更夫,必是磨牙啃骨。
吾命休矣!吾命休矣!更夫当年这般想着。
可是现在,还不是赖活着,不怕,俺不怕!
更夫边敲边望路,就这样慢慢走出了小巷,灯火也越来越少,稀淡的月光被乌云收笼,他已完全看不到小镇的轮廓,又忽地惊觉在背后有眼睛在凝视他,他握紧了手中的灯和梆。
马上就能回去了,马上就能回去了……
他催眠着自己,更夫清清嗓子,喝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鸣声通告,关好门窗!”
“咚!咚!”
“咚!咚!”
灯笼微火映出他单薄的身子。
“咚!咚!”
“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鸣声——鸣声——起火~啦!”
更夫凄厉地大喊大嚎起来,他四处咆哮:“镇西大火,来人救!来人救!”
“咚!咚!咚!咚!咚!咚!……”
更夫青筋暴起,不要命地敲打着竹梆。
可任他这样大闹,呼救,小镇的门窗却迟迟没有点亮几户,倒是不时传来锅碗瓢盆啪啪碎裂和妇人汉子的叫骂声。
天上的星火好像溅落到了人间,沾附于一处瘦弱的老楼,它起初如豆丁般大小,微风一拂过,炽光大放,老楼哀鸣,在坍塌,在燃烧,在爆裂,在死亡,夜兽睁开了猩红的独目。
“乡亲们快起来!乡亲们快起来!”
更夫急切地哭嚎,却无人应答。
门槛在疯狂燃烧,窗纸呼啸着烈火,女人被压在大梁下挣扎,孩子大哭着拉女人的手,滚滚浓烟吞噬了她们,赤焰在天地喧嚣。
更夫目眦尽裂,他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不——
更夫死了,死在了三更前的大火里,
大人们扑灭成废墟,有孩子坐在地上哭。
孩子长大成了更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