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九年,临安。天色淡青,云山朦胧,斜风细雨几许。油纸伞儿跟着各式各样的圆冠碧衫、罗衫粉裳,白衣幞头在这声名远扬的京城石街上,缓缓游动,往来翕乎,并不时传来喧哗的叫卖声。而一隅的杨柳渡头,只见老者拐着木杖,不疾不徐地躺在乌蓬船上,闭着眼睛沉声喝道:“船家,有劳了!”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船只在飘渺的烟雨中悠然远去。
这正是被弹劾免官,请求退居嘉禾的两浙东路提点刑狱,朱敦儒。
船浆溯着潋滟的水光,荡漾出隽永的波纹。老态尽显的朱敦儒不知觉间,望着天空,枯眼愈发浑浊起来……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遥想当年,天家亲召,欲授官职,可自己一身傲骨嶙峋,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面对圣上口谕,朱敦儒有着无与伦比的狂傲,“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他转身潇洒地离去。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那甚么王侯将相,封狼居胥?到头来还不是枯骨一堆,付诸黄泉!身为“洛中八俊”之一的“词俊”,何况文人自有清高与傲然,向来视之金钱如粪土,弃之功名于不顾。青年时期的朱敦儒寄情于山水之间,适性闲逸,豪放阔达,狎妓冶游,射麋上苑,走马长楸,乘风游二室,弄雪过三川。自称清都山水郎,给雨支风,留云借月,好不疏狂!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
可是现实总是不让人如意,自金兵南下,二帝受虏,靖康之耻以来,一片生灵涂炭,哀嚎遍地,他不得不灰头土脸,四处流窜,一颗性向自然,疏离红尘的心骤然已有了碎意。直到绍兴二年,宣谕使明橐言敦儒深达治体,有经世才,廷臣亦多称其靖退。他的朋友更是说:“今天子侧席幽士,翼宣中兴,谯定召于蜀,苏庠召于浙,张自牧召于长芦,莫不声流天京,风动郡国,君何为栖茅茹藿,白首岩谷乎!”朱敦儒这才幡然醒悟。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一腔热血,清高自重的文人书生,真的能在尔虞我诈,波谲云诡的南宋官场,如游山玩水般自在吗?绍兴十九年,朱敦儒因发表主战言论,并与主战派李光等人一道,受到右谏议大夫汪勃的弹劾,惨遭免职。他往昔适性淡然,超凡脱尘的心境早已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毁的一干二净。而今他上疏乞求退居嘉禾,远离这是非之地,将就了了余年。
但是船上的老人却是没有想到,白袍点墨,终不可湔,他的山水之心早就沾惹上了红尘之气。后来有一天,秦桧找到了他,秦为了收拢人心,密谋阴局,欲予他鸿胪少卿的官职,朱敦儒那一刻的心竟然可耻地动了。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上任不过一月,秦桧竟死,他随即被罢官致仕,一时谩骂声扑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