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教授费力地提着两袋沉甸甸的物件,那张向来紧绷着的臭脸此刻正对着门锁。只听得“嗒”的一声金属碰撞之响传来,教授顺势用自己的身躯一顶,门便敞开了。
他将东西随性地置于门后,而后,径直朝着沙发大步迈去,一屁股重重坐下。那模样,瞬间让我感觉,仿佛是一个身形庞大的大人硬塞进了儿童座椅,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别扭的意味。
“猴子,拿瓶水给我。”赵教授伸出手指向冰箱,冲我大声叫嚷。
那趾高气扬的姿态,活脱脱如同一个奴隶主在指使奴隶,看得我内心极度不适,怒火止不住地往上蹿。
我双手牢牢地紧抱在胸前,没好气且高声地回应道:“没空。”
“你怎么一点都不知感恩啊!我帮你拿了这般久,手都麻了,你连声谢谢都不讲,野蛮人就是野蛮人。”赵教授的口吻依旧异常平淡,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说着,似乎这一切皆在他的预料当中。
平素遇到此类情形,我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怼回去。可这回,他的话语恰似一支锐利的利箭,直直地命中了我的过错。
我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确实做得不妥,就像一个犯错后还嘴硬的孩子,尽管嘴上不愿承认,心里却虚得厉害,翘起了嘴以示不服,满心不情愿地朝着冰箱慢慢走去。
我的嘴巴干得厉害,也需滋润一番,于是从冰箱里取出两瓶水。走到沙发旁,把其中一瓶递给赵教授后,自己猛地一个纵身跃到沙发上,盘起双脚,随意地躺在靠背上。
赵教授不慌不忙地扭开瓶盖,神态悠然地喝起水来。这可恶的瓶盖设计,对我简直是恶意满满,我使足了劲扭了好几回,都未能成功扭开。我甚至用牙死死咬住瓶盖,双手拼命扭转瓶身,可依旧打不开。这下子,我的火爆脾气“噌”地一下蹿了上来,呲着牙愤怒地吼叫几声,高高地举起瓶子,满心只想把它砸个粉碎。
就在这当口,教授把手伸到我面前,我还算识相,赶忙把水瓶递给他。只见他轻轻一扭,便打开了,随后又递还给我。
教授喝了口水,转头看向我问道:“猴子,你觉得人和动物主要区别在哪?”
我脑子里的芯片瞬间给出了诸多提示,主要有这三样:一、语言能力与思维能力;二、自我意识和情感;三、道德观念和社会行为。
我一股脑地将这些提示全跟教授讲了,教授微微点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我,一脸正色地说道:“任由欲望彻底控制身体、被欲望任意摆布的是牲畜;相反,以坚定的道德力量合理驾驭身体、指引行为的才是真正的人。”
我也学着他那样,“咕噜咕噜”地猛灌了几口水,气鼓鼓地说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我,照这么说,你不就是个蛮横无理的家伙吗?”
正在我满心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洋洋自得的时候,他却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我是婆罗门,你是达利特。”
这到底啥意思?我满心狐疑,赶紧向存储芯片里的百科知识求助。
原来,印度种姓制度源于印度教,又称瓦尔纳制度,形成于后期吠陀时代,竟然已有 3000多年的历史。这一制度把人硬生生地分为 4个等级,按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
除了4个等级,还有一个处于最底层且鲜为人知的阶级,叫做达利特。达利特明明也是人,可在那残酷的印度种姓制度之下,压根没人把他们当人看,他们的影子甚至都不可以与其他人交叉重叠。说他们是别的什么动物,都不为过。他们的地位低到超乎想象,实在让人痛心疾首。
我一听,怒火“噌”地一下蹿了出来,扯着嗓子怒吼道:“怎么会有这样毫无人性的制度?这是在中国!中国人不是一直都主张人人平等吗?你难道不是中国人?我难道不是中国人?”
只见教授并没有急着回答我,而是不慌不忙地又幽幽地喝了两口水,缓缓说道:“没错啊,咱中国讲的就是人人平等,我当然是中国人,可你呢?你只是一只猴子。”
这也太欺负人了!他竟然根本没把我当人看,我连个达利特人都比不上。我气得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心里想着冲过去狠狠揍他一顿,这个可恶至极的坏家伙!
赵教授看着我怒发冲冠的模样,脸上却没有一丝恼怒的迹象,反而嘴角微微上扬,其实他的内心估计正乐不可支呢。
后来,我有一次问教授那时为何笑,他回答我:“我想看看动物突然有了智慧,对自我认知和对社会认知会有怎样的反应。看到你产生了自尊心,把自己当作人一样的高等智慧生物看待,追求平等,我感到很欣慰。”
我怒气冲冲地直冲到他跟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心里的岩浆随时要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这当儿,他却毫无预兆地鼓起掌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瞬间让我懵住,呆呆地杵在那儿,不知所措。
就在这刻,教授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透着满满的欣慰,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仿佛要直直看进我的心底。他缓缓开口说道:“不错,不错,会生气了,算个汉子。”
我心里的火气还未消,没好气地冲他大声喊道:“我可是严气正性的大圣,你莫来侮辱我,不然我咬你!”
教授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目光一刻也没离开我,说道:“今天我给你上一课吧!幼稚和成熟怎么区分?”
我想都没想,随口就回道:“幼稚就是小孩,成熟就是大人。”
教授微微摇头,郑重其事地紧盯着我说道:“幼稚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随意发泄情绪。而成熟则是理性时刻掌控身体,能够在各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和理智,不被情绪左右。成熟的人懂得权衡利弊,做出明智的决策;成熟的人善于倾听他人的意见,不断学习和成长;幼稚的人则固执己见,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幼稚的人往往只凭一时冲动,不计后果。成熟的人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幼稚的人则常常逃避责任。”
就在这刻,教授毫无征兆地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盈满了欣慰,他那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仿佛两条无形的锁链,牢牢地将我锁在石柱上。
他缓缓开口说道:“不错,不错,会生气了,算个汉子。”
“刚才,我说了一通,你知道,我说了什么没有?”教授话音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此刻的我正怒火中烧,头脑里犹如一团乱麻,哪里还有心思去仔细聆听!好在芯片及时发挥作用,将话语完整记录下来,紧接着迅速为我分析内容,并提示我说:“成熟就是理性思维时时控制自己行为。”
教授做了个明显的暂停手势,示意我坐下,可我就像个执拗的孩子,梗着脖子,站在那里,死活不肯坐下。
“深吸气,再慢慢呼出来。”教授仿佛一位德高望重的武功大师,亲自做着示范。
我照着他的样子做了好几遍,渐渐地,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再那么急促,平稳了许多。
后来我回想这件事,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明明是他率先激怒我,接着又大谈幼稚与成熟之类的说辞,这明显就是先打我一巴掌,然后再给我一颗糖吃,这难道不是对我的侮辱吗?
教授看着我逐渐被压制下去的怒火,一边脱工作服一边厚着脸皮说道:“感觉在你的窝里,就像进了蒸笼,快蒸熟了,开一下空调呗?”
昨天,我还真就未曾留意过这些。可此时,却分明感觉自己的这房子似乎比起人类的小了整整一号。
到了这中秋时节,房间里还是闷热到了极点,那种憋闷的感觉,让人透不过气来,就仿佛自己被困在了一个不透一丝风的塑料大棚里。
我在大脑存储芯片里分类搜寻信息,这有点像日后我玩的电脑,先给存储芯片发送一个空调开机搜索的信息,它就会为我推荐目录:说明书、语音说明、示范视频。
进入示范视频,然后按照步骤操作,便顺利地打开了空调,伴随丝丝凉风的袭来,这才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赵教授刚想张口,欲要和我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只听见门“吱”的一声尖锐响起,紧接着走进来一位皮肤黝黑且健壮的中年大姐,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床印满黄色卡通小猫的棉被。
赵教授蓦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右手优雅地伸向我的房间,温文有礼地说道:“莫姐,这边房间。”话音刚落,便脚步如风般匆匆,顺势将莫姐带往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