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起襄阳

建安十二年,春。

襄阳城,入夜。

“哒哒…哒哒…”

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大地仿佛都在震颤,一支近五百人的荆州军如一只张着獠牙的钢铁巨兽朝着目的地极速扑去。

“叔父,叔父!快开门!”

因今日酒后失言,拖醉归馆休息的刘备,一直惶惶到三更方才入睡,却被这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起。

“何人?”刘备警惕道。

“叔父!我刘修!”

刘备见来者是刘表三公子,“贤侄”刘修,便无顾虑的起身打开房门。

进门而来的刘修神色焦急,催促刘备道:“叔父,今夜蔡瑁欲杀你,还请速速离开城中。”

“没有辞别景升,叫我如何自去?”

刘修急声道:“叔父,父亲那我自会明说,勿要犹豫了。”

刘备毕竟乃雄主,自没有再矫揉造作,谢别刘修,带着随从,一齐上马,就欲回新野。

“叔父,走南门,出城,自会有人接应。”

“贤侄今日之恩情,今后定报。”未等刘备话音落下,蔡瑁带兵已然逼近。

“叔父,快走!”

刘备不敢耽搁,带着随从朝着南城门疾驰而去。

刚到馆舍的蔡瑁就见刘备夺路而逃,赶忙下令:“快追!”

“是!”

馆舍二楼的刘修,眯着眼睛,盯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方人马,嘴角微微上扬。

“我的好叔父,今日可不是你的死期!”

却说出了城南门近七里的刘备见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不由得大惊失色。

“驾!驾!”

刘备猛挥手中马鞭,心中不免惊惧,“没想到那蔡瑁杀吾之心如此之盛,早知道就把二弟三弟带来了。”

正懊恼间,只见前方道路中有一蒙面之人等候。

“刘皇叔,吾奉三公子之命,接应您离开!”

刘备微微皱眉,怎就一人?似是看出刘备的思虑,那蒙面人挥了挥手。

路两边瞬间闪出近百位蒙面黑衣人,他们如幽灵一般,融入夜色之中,悄无声息。

“刘皇叔,还请速速离开,追兵自有我等阻拦。”蒙面人盯着后方追来的蔡瑁兵,冷声道。

“多谢!”

刘备也不废话,星夜疾驰,朝着新野而去。

此后面的蔡瑁带着军队刚刚到达此处,就迎来了一大波箭雨,随着极速的破空声破甲而入,“噗呲…噗呲…”一时间追兵人仰马翻,短短几息间,便死伤近百人。

“不好!”

蔡瑁没想到此地竟有伏兵,只能停止追击,不甘的怒吼道:“撤!撤!”

夜色中,蒙面人看着蔡瑁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而逃,嗤笑道:“就这样胆小怕死的废物,也配当将军?连给公子提鞋都不配!”

“一队警戒,二队打扫战场!其余人撤!”

“是!”

只见这些黑衣人,令行禁止,动作迅猛果断,训练有素,堪比一支精锐军队。

回到襄阳城的蔡瑁面色阴鸷,煮熟的鸭子飞了,岂能甘心。

今夜搞出这么大动静,刘表定会前来问责,蔡瑁冷笑的走进已经人去楼空的馆中,提笔在墙上写下一诗。

而后径入府衙告之刘表,“主公,那刘备有反叛之意,今夜提反诗于墙上,不辞而去。”

刘表自是不信,随蔡瑁一起前去现场查看,果见墙上有诗曰:

数年徒守困,空对旧山川。

龙岂池中物,乘雷欲上天!

刘表读完此诗,并没有展现出蔡瑁想象中那样暴怒,而是提剑将墙上之诗尽皆削去。

蔡瑁禀报道:“主公,末将已点齐兵马,可去新野将这反贼拿下。”

“不可!吾信玄德!”

蔡瑁闻言徒然抬头,半晌无言,只能作罢道:“是,主公。”

待刘表走后,蔡瑁眼神逐渐冷冽,青筋暴起,双拳紧握吱吱作响。

夜尽天明,旭日东升。

此时的荆州大地春意盎然,草长莺飞,好不热闹。

距离襄阳城不足二十里的一处庄园内,刘修燃尽手中传书,负手立于窗前,轻喃道:“这一天,终究来了……”

“呀!公子,你怎知晓阿七来了?”

只见一个身穿淡绿色衣裙的花季少女,走到刘修面前,侧着小脑袋,只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琼鼻微微上翘。

似为自己的行踪又被识破而羞恼。

看着眼前这个灵动可爱的少女,刘修无奈的摇摇头,“阿七!你这一惊一乍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改变?”

阿七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状忽闪忽闪的,甚是好看,她上前挽着刘修的手臂,娇声道:

“嘻嘻…公子,阿七这不是激动嘛,阿四姐她们的比赛已经开始了,咱们得赶快!”说着阿七就扯着刘修的胳膊欲要前往比赛场地。

“哦?那本公子可要试试她们有多少斤两了,走!”

一想到即将开始的一大“波”比赛,刘修的步伐不觉间又加快了些许。

可就在刘修等人去参加让人热血沸腾的比赛时,庄外的门童却是惨了。

“时桓灵无道,十常侍横行朝野,董贼祸乱朝纲,天下狼烟四起,生灵涂炭!”

“刘州牧单骑入荆,跨韬汉南,恩威并著,招诱有方,使得万里肃清,群民悦服,拒地数千里,带甲数十万,雄霸荆襄!”

“可名列八俊的刘州牧,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废物儿子!”

已至花甲之龄的宋衷越说越气,举起拐杖,狠狠地砸向面前的门童。

“哎呦…”

门童被一棍子敲的龇牙咧嘴,可他不敢躲避,只能乖乖受着,毕竟面前的可是当世有名的大儒,五业从事宋衷。

这可是教授过王肃,李撰,尹默等名臣的恐怖存在。

不过即使这样,他依旧腰板挺直,不卑不亢道:“宋先生,我家公子说了,他今日需赏“波花”,无暇他顾。”

“先生”二字,咬的格外重,先生怎能动手打人,行如此粗鲁之事。

“波花,此为何物?吾虽不敢言通晓古今,可亦熟读四书五经,你这门童,竟敢拿此诓骗于我!”宋衷气的胡子都直了,抬手欲要再一次砸向这门童。

正此时,宋衷身旁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搀扶住他,低声耳语:

“先生,卑职听闻传言,三公子庄园内有美貌婢女数十人,每至兴起,三公子便让她们身着寸缕,起舞于府内,女子胸前之物因少于束缚,随舞而动,如波浪一般,勾人心弦,此为“波”,而这些美貌女子则谓之为“花”,故此“波花”非彼之“波花”。”

“什么!这…这…”

宋衷瞪大眼睛,满脸震惊,这三公子竟……如此骄奢淫逸?

眼见宋衷震怒的表情,男子适时添油加醋道:“刘州牧因为身体有恙,已经许久未曾来过此地,故不曾知晓三公子所作所为。”

话至此处,宋衷心中已经定数。

刘州牧既然认命自己为公子的老师,那么他作为师者,自当有权管教于他。

他一拐杖拨开阻拦的门童,气冲冲的大步迈入庄园之内。

男子跟在后面,面色平和,内心却已是窃喜。

这男子正是蔡氏子弟,蔡宇。

近些日子,州牧本已打算将那刘备彻底钉在新野,作为一个看门狗,岂料这刘修竟然跑到州牧跟前吹风,让刘备及其手下进驻荆州各地。

关键刘表之前还模棱两可的态度,现在竟然答应了,这还了得!

好好的当个世家子弟不好吗?当个无忧无虑的废物不好吗?

非要掺和进来,竟然敢和我们蔡氏作对,想染指州牧的位置?

凭什么?

就凭得到了刘州牧的喜爱?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可是打听过了,这刘修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这庄园内当着土皇帝,平常连州牧的面都很少见到,除了是州牧的儿子这个事实之外,在这荆州九郡没有任何权势。

想到这,他轻蔑一笑,便紧跟着宋衷进了庄园。

此处庄园占地极大,门童一边哎呦的揉着头,一边带着他们往比赛场所而去。

他可不是打不过就加入当狗腿子。

而是怕这群没有素质的人在公子的庄园里又闹出什么情况,只能委屈的领着他们走。

庄园内,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冷清,一路上都是一些忙忙碌碌的身影,一些仆人在后推着大车,此车形状很是怪异,车头处有一个巨大的铲子,有一人在车上驾驶着。

按动机关,铲子便缓缓的将铲出的泥土推至一边。

宋衷也算见多识广,可自从进入这庄园后,他就感觉自己脑袋不够用了,仿佛自己是一个尚未蒙智的孩童,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到处都是繁忙的景象,来来回回的身影不计其数,却没有给人一种混乱的感觉,反而大家都各司其职,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之前的愤怒神色,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门童见宋衷一脸惊讶,得意道:“先生如果想要试驾这推土机的话,可以预约一下,不过我建议先生您先试驾院子那边的挖掘机,那个更好!”

“哦?”

蔡宇见宋衷有些意动,赶忙走至宋衷跟前,低声道:“先生,你仔细看下这些奴仆!”

宋衷顺着蔡宇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这些仆人竟然都是残疾之人,缺胳膊的,少腿的,更有甚者双腿全无,靠着双臂劳作!

跟着宋衷而来的一些文官,也在蔡宇的示意下纷纷义愤填膺道:

“这竖子竟然让这些残疾之人干苦力!毫无人性可言!”

“实在是枉为人子,丢州牧的脸面呐!”

“这行为与那董贼有何区别!都可以做十常侍了吧!”

本就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宋衷,听着身边的话语,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宋衷快步赶至门前,含怒一脚踹开大门,只见这巨大的平房竟如校场一般宽敞,分为几个区域。

一个区域中,中间被一道巨大的网分为两部分,不过此时却是空荡荡的,人都聚集在另一个区域,此区域两个端点都有近九尺高的木架子,架子上有框,框下有织网。

此刻有数个婢女正在与一个年轻男子围着一个球,穿梭不停。

宋衷瞪大眼睛,这些女子果真如蔡宇所说,身着寸缕。

不光场上,场下围观的婢女都是一样的打扮,胳膊,大腿竟都漏于外。

堪称衣不蔽体!

“阿四,接球!”

随着场中男子的一声大喝,一个编着麻花辫子的婢女,高高跃起,三个球同时跳动,接球,转身,后仰,再到球应声入网,一气呵成,纵享丝滑。

“好球!四姐威武!”阿七在场下挥着拳头兴奋道。

场边的一个婢女则是翻了一张写着奇怪符号的纸张,并喊道:

“阿四,得两分。”

众婢女看着阿四充满了羡慕之情,“唉,看样子公子今晚又是阿四的了!”

“阿四真是有着一手好球啊!”

一旁的阿十耸拉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面,视线竟毫无遮挡,一马平川,一镜到底,一张小嘴撅的都能挂上一个小油壶了,酸溜溜的道:

“的确,好球…”

一时间众婢女莺莺燕燕,娇笑不止。

宋衷等人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三公子的庄园已经酒池肉林,荒淫无度至此了吗?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竖子!竖子!”

宋衷气的面色潮红,举仗指着青年。

哪知刘修却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才漫不经心道:“不知各位来此所为何事?”

儒家文化在汉代可是极为推崇的,而刘修的所作所为全然与儒家思想中的“礼”毫不相干。

这一番无视,让一众官员气极。

蔡宇打心里就看不上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废物,上前指责道:“三公子,你不知体恤家仆就算了,竟然让这些断臂,跛脚着负重,驾车,推土,你却在这享受,你良心何在,成何体统!”

宋衷在旁点头肯定,这次来的主要目的,第一自然是为了让改正刘修的酒醉金迷的生活,安心学业,第二个,就是让刘修改变刘州牧之决策。

和蔡氏,蒯氏一样,他同样也不看好,荆州能和已经一统北方的曹操相抗衡。

刘修看了眼蔡宇,摸着下巴一顿好想,愣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于是干脆不想了,径直走到众官跟前。

宋衷看着面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刘修,怒声道:“刘公子,劝你不让自误,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如若不然,我定会去找刘州牧讨一个说法!”

哪知刘修却熟视无睹,掏了掏耳朵,而后一步上前,在人群中抓住蔡宇的衣领,问道:“你?那位?敢这样跟本公子说话?”

这一翻操作,直接让众官气愤的指着刘修追骂:

“跋扈!嚣张至极!”

蔡宇没想到这刘修竟然如此无礼,脸上见汗,只能强忍怒气道:“本官乃功曹从事,蔡…”

只是还没等他说出名字就被刘修给打断道:“好,知道了,蔡逼是吧,不认识。”

“你!”

蔡宇虽不知这蔡逼是什么意思,但绝不是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