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等稀奇事?”一旁的黑羔讶然问道。
按照严格意义来算,他们和大秦各地蜂拥而起的义军队伍不同,并非独立势力。
当然,同属官僚体制下的章邯不乏有人投奔,那是因为章邯之前就是九卿之一的少府,单论职权就已经是天下前三十,现在又统领十余万兵马,想要成为他门客的行为,不难理解。
陈昭可没有这类优势。
要论他的根基,只有从荥阳带来的几百号人,剩下这几千人,是仅听从调遣,但算不上自己的势力组成。
张苍笑说道:“你这话就不美了,田侍长和我不都是吗?”
黑羔挠了挠头,接话道:“也对噢。”
不过张苍和田仲的加入,属于机缘巧合下发生的事,如果较真的话,这两人待在陈昭这儿,确实是蛟龙戏于池塘,有些屈才了。
除此之外,在濮阳城中的时候,倒也有寥寥十数人见着他们待遇尚可,想要参军,陈昭让黑羔考核,留下了其中几个。
但那是在濮阳城中,情况较为稳定的时候。
现在他们正不断与楚军博弈,连续几日都有交战,可谓身处风暴中心,那两人在这个时候过来投奔,确实有胆气。
陈昭揉了揉下巴,冲侍卫道:“先让田侍长过来吧,对了,那两人的姓名你可问过?”
虽说自己该展现一番礼贤下士的风度,但四五千楚军就在数里之外。
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侍卫答道:“唯,我这就去将田侍长唤来。至于那两人的姓名,负责接待的人应该知道,但在下并未过问。”
“知道了。”陈昭点了点头,并未太过在意。
半刻钟后,田仲进到帐内,换了一身新衣裳,脸上却仍留着泥痕与血迹。
“辛苦了。”陈昭起身,行礼郑重道。
自己给田仲的安排,属于是五处伏击中最关键的一次。
陈昭之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是因为除了田仲以外,其他人真没有抱着视死如归心态,带队去冲击楚军的勇气。
田仲摆了摆手:“您这些日子愿意信任我,把我当作亲近的人,并且处处以礼相待,我现在做出的回报,不足百分之一啊。”
他仍延续着战国时期的传统思想,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陈昭这些日子待自己不薄,给足了尊重,因此出面带队杀几名逆贼,实在不足挂齿,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黑羔嘿嘿一笑:“田侍长还是太谦虚了,我要是能立下你今日的功绩,我敢让庶长在明天吃饭的时候,给我单开一灶!”
陈昭闻言,不由在内心吐槽。
你这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负……不过格调未免稍微有些低了。
“你这要求也太低了点,和幻想诸侯家里用金锄头种地有啥区别。”陈昭脸上略带“鄙夷”,扭头望向田仲许诺,“放心好了,你这次立下战功对应的奖赏,我给的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田仲应了一声,但显然没有很在乎。
他缓声道:“陈庶长,我先说说这次行动的大概过程和所取得的战果。”
此话一出,几人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陈昭颔首道:“好,我们听着。”
田仲微微抬头,回忆着道:“我带着队伍找到了驿道边那块烂泥地,然后在背上盖些枯枝烂叶,往那一趴,基本就不会被人察觉。
我们准备好了之后,等了大概一个时辰,那些逆贼就出现在了我们视野当中。
按照陈庶长的安排,是等到那些逆贼军队主力走过去,再骤然出击,攻打他们的后军。
那些逆贼根本没有提防之心,我们冲杀一轮后,大概是杀死了三百逆贼,趁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在包围形成前,我们顺利脱身,至于我们的损伤,共计七十三人。”
帐内顿时安静。
片刻后,黑羔咋舌道:“我们前面四波袭击,取得的战果估计都没你这次大啊。”
当然,倒也不能这么类比。
毕竟黑羔他们前面那几波伏击,都属于远程骚扰,没有真刀真枪的正面对拼,而且没有前面的铺垫,让楚军士卒疲敝,田仲想要取得这么大的战果,基本没有可能。
不过田仲这次埋伏的效果确实极佳。
百余人冲杀进楚军的后军,并且半数离开,造成的伤亡比差不多在一比四,更重要的一点,是对楚军的士气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总而言之,陈昭安排的战略任务,他们很好的完成了。
田仲起身道:“我先去换洗衣物,等下再来您这里报到。”
作为陈昭侍卫长,他在外面立下了不菲功绩,却并未因此飘起来,反倒是第一时间就想着继续自己的本职。
“刚刚厮杀完,不用急着过来,准你一天假,给我好好休息,养养精神。”陈昭笑着接话道。
田仲犹豫一瞬,然后应声告辞,离开大帐。
等他走了,黑羔发问:“莫非陈庶长认为,那些逆贼今日不会发动攻击?”
陈昭不由侧过头去,用惊诧的眼神望向黑羔。
“诶嘿?你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真给我猜对了啊。”黑羔挠了挠头,“我是想着要是逆贼会来,您身边得有人护着,而您让田侍长休息一天,这不就说明那些逆贼一日之内不会发动进攻吗?”
陈昭赞许道:“你这还真给猜对了,那些逆贼连连受挫,士卒战意将跌至谷底,在这样的情况下,将领不可能指挥队伍强行发动进攻,如果这么做,战场形势失利的话,会使得队伍整个崩溃掉。”
其实黑羔能在陈昭原本的班底中脱颖而出,本身就不是纯粹的莽夫,而是粗中有细,带着几分小聪明的,虽然那点小聪明用于政斗或者操纵人心,肯定远远不够,但用在像现在这样的揣测上,还是可以十中七八的。
陈昭又补充道:“当然,那些逆贼今日大概率不会发动进攻,不代表你可以懈怠,该布置的防线按照计划继续布置,该安排的巡视岗也都给安排到位了,别到时候逆贼没有按我的猜想行事,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黑羔用力点点头道:“不用您说,这些事情肯定会做好的,毕竟它们是由胡牛负责。”
陈昭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无奈道:“别啥都指望着胡牛安排,你也多在边上查漏补缺,万一以后我们需要分兵两路,胡牛不在你边上,我看你还能指望谁帮忙。”
黑羔咳道:“好嘞,我这就去跟着胡牛学。”
“去吧去吧。”陈昭挥了挥手,“对了,你正好把前来投奔我们的那两人叫来。”
反正自己已经将布置全部安排好,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看看在两军交战之时,仍敢冒着危险前来投奔自己的这两人,是“何方神圣”。
……
“见过陈庶长,见过张公。”进入营帐后,两人齐齐行礼道。
他们跟着引路的士卒,已经了解过帐中陈昭和张苍的身份。
称呼陈昭,自然是“陈庶长”,而他们又不像军中士卒那么和张苍熟络,称呼“张博士”不妥,所以唤为“张公”更加合适。
陈昭还礼后道:“鄙人陈昭,字天明。二位共同前来投奔于我,敢问尊姓大名,以及从何而来?”
说完这话后,陈昭面带和煦的微笑,用平静的目光注视两人,同时暗暗打量起他们。
二者皆身形修长。
右边那人高出半个脑袋,桃花眼,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让人无法从眼神猜透他的想法。
左边那人则是更健壮,国字脸,宽鼻梁,目光坚定,一脸正气,让人见了便心生好感。
“我们不是一起来的。”韩信摆了摆手,直接了当道。
陈昭一愣。
要知道两人商议好,结伴前来投奔,这不难理解。
可若是没有提前商议,他们分别从两处地方来,岂不是说明这样的“奇才”有两个。
自己队伍的吸引力有这么大吗?
“我们恰好前后脚抵达,这位韩兄到的时候,我正在和营门处的士卒交涉,也是一种缘分啊。”国字脸笑着说道,“向陈庶长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陈平,于阳武县听闻您的名声,特意赶来投奔。”
韩信闻言,才想起没有自我介绍,赶忙补充道:“在下韩信,从……嗯,从东边的队伍中来。”
陈平震惊地望了韩信一眼。
这话是能这么说的吗?
你不要命辣?
本着“缘分”,以及怕陈昭误会韩信后怀疑自己,他接话道:“韩兄这是弃暗投明,我看大有前途啊。”
不过上首位置所坐的陈昭,在两人自我介绍完毕后,就陷入了震惊。
陈平?
韩信?
同一天来投奔自己?
这种情况,换成抽卡游戏的说法,自己等于两次单抽出了两金,爆的都是sss级的神卡,出门过马路得要左顾右盼的那种。
陈昭深吸一口气道:“韩兄弟愿意脱离逆贼队伍,我肯定既往不咎。毕竟只要有才能,那我就愿意重用,有能力掌握多少兵马,我能给多少就给多少,至于旁人的风言风语,任凭他们说去。”
要知道自己原本收复韩信的计划,是在定陶之战中,从大败的楚军中找到他。
只是想在十余万溃军中找声名未显的韩信,谈何容易。
等到韩信跟在项羽身边当侍卫,陈昭再想找他,恐怕就更加艰难。
时间再往后拖,韩信在刘邦手底下担任大将军,自己想撬墙角,基本绝无可能。
不过陈昭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没等自己主动去找韩信,对方就主动来投,简直是意外之喜。
韩信应道:“陈庶长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统率兵马,我觉得多多益善。”
陈平再度震惊地偏过头去。
不是,你真敢说啊。
要自夸的话,也要说点实际的好吧,你说得这么自信,还多多益善,到时候真吹得别人信了,让你带兵上战场,万一拉胯了,岂不是要被军法处置。
陈平抿嘴道:“禀陈庶长,在下不善兵事,稍懂文书处理,可在军中助您处理些杂事。”
如果在不了解他们的情况下,单单通过言语进行分析,确实会觉得韩信骄狂,而陈平靠谱得多。
不过陈昭基本了解他们在历史上的作为,知道两者是性格不同,所以表现不同,实际上都非常有能力。
只是最让他意外的一点,是两人的长相,非常不符合“刻板印象”。
如果仅仅告诉陈昭他们的名字,然后对应长相的话,陈昭肯定会觉得国字脸,浑身正气的人是韩信,边上桃花眼,目光难懂的是陈平。
结果恰恰相反。
历史上的陈平贡献出的计策,多是带有几分阴险,最后留下“毒士”名声,贾诩得拜他为祖师爷,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他该是个面色阴沉,一袭黑衣,浑身散发冷气的老人。
没想到他居然是个一脸正气,身形魁梧的壮汉。
这倒也是。
毕竟陈平能靠姿容入赘,又能在乱世四处行走,寻觅明主。
如果是阴柔瘦弱者,恐怕一项都无法做到。
不过韩信的长相,虽然和陈昭的“刻板印象”有所出入,但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中。
毕竟韩信鲜少亲自上战场厮杀,并不靠勇武扬名,他指挥军队,比起张良,更加附和“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话。
按照历史原本的发展轨迹,他俩现在都应该在楚军之中,等到秦朝灭亡,又都去投奔了刘邦。
不过现在两人都来到自己帐下的话……项羽?刘邦?
你们的武将和谋臣都无了。
自己正好半路截胡,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顶级牛头人!
定了定心神,压下心底的激动,陈昭缓声道:“二位愿意前来投奔,我感激不尽,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中也有军中的规矩,不能胡乱安排。因此我接下来考核一番,再依照着回答,根据你们所擅长的范围,安排二位在我军之中所担任的职位,你们觉得如何?”
韩信和陈平对视一眼,皆自信回答道:“自然可以,还请陈庶长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