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项梁听到传令兵的汇报,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他难以置信地继续问道:“你是说白马津那三千兵马,在我们撤离濮阳的第三天夜里,遭受突袭,全军覆没,就逃出来几十号人?”
他甚至宁愿相信是那左关尹带着队伍叛逃,或者选择投降秦军,都不想听到这样的结果。
望着他震怒的模样,传令兵怯怯地点了点头。
毕竟逃出生天的楚军士卒,原话即是如此,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项梁有些颓唐地低下头去。
见濮阳打不下来,因此围城的士卒平平无奇,反倒派去周边以及跟随项羽离开的部队,才是真正的精锐。
可没想到白马津那三千士卒,居然全没了!
项梁只觉得肉疼。
“怎会如此?”他仰起头来,长叹一声,接着吩咐亲卫,“你去把范公和陈柱国请来。”
片刻后,范增和陈婴赶至近前。
项梁将传信兵所言复述一遍,然后问道:“我部驻扎在白马津处的部队全灭,此役惨痛,但疑点重重,二位对此有何见解?”
白马津此战结果无法更改,但他必须从中汲取足够的教训。
要知道秦人在东郡没有其他军队,那么突袭白马津的部队,必然是从濮阳出去的。
但这就奇了怪了。
要知道濮阳离白马津有近百里远,除非是濮阳之围解开后,城内秦军立刻派兵奔袭白马津,否则绝不可能在白马津的楚军撤离前,来上这么一场成功的夜袭。
更离谱的地方,则是那些秦人怎么知道白马津驻扎了他们的队伍?
陈婴茫然道:“白马津的部队不就是因为偷袭而覆灭的吗?何来疑点?莫非是说白马津的军队中有秦人的内应。”
他担任了这个上柱国之位,却对军事一窍不通,对于项梁所言的“疑点”,真是一个都没看出来。
“哪怕白马津内有秦人的内应,但他将消息传到濮阳是需要时间的,何况哪怕情报到了,那些秦将也得判断真伪,不可能说即刻发动突袭。”项梁摇头解释,然后望向范增。
他本就没对陈婴抱有希望,不觉得陈婴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自己的主要讨论对象,还是范增。
“依我来看,武信君,我们可以将这事与前些时日城东大营遭受的那场袭击联系起来。。”范增沉思良久,缓声说道。
项梁微眯双眼:“此话怎讲?”
范增抚须道:“将军之疑,莫过于两处。一是为何我们前脚撤离濮阳,秦人后脚就奔袭白马津;二是秦人为何知晓我军于白马津有驻地。”
项梁颔首应道:“范公真知我也。”
换成其他的谋士,可以洞悉主君的想法,必然会受到猜忌。
不过范增年岁已大,外加秦汉以前的历史中,并未出现过司马懿那般“老而不死”的情况,所以君主对于年岁较大的谋臣,较为放心,很少担心他们会谋权篡位。
等到司马懿的高平陵之变,这才开了个坏头。导致李靖躺在病榻上,李世民也让他爬起来,带着去征辽东;李善长七十七了,朱元璋也不放心,借着胡惟庸案的名头诛杀。
范增接着道:“如果联系起前些时日那场袭击,将军这两处疑点,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项梁瞬间明悟,微眯的双眼中闪过一道恍然的光。
是极。
他赞道:“范公高见。此人喜好袭营,率军偷袭是其惯用手段,袭我军城东大营,袭白马津驻军,皆是乘我军不备。而他此前不在濮阳城中,多半是在那个时候观测到白马津有我军驻守。”
范增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倒一旁的陈婴,听了个迷糊,只懂了小半。
你们怎么和打哑谜似的,就把答案给推理出来了?
话说“此人”又是何人?前不久袭击的那人?
沉默少许时间,项梁抬起头来,目露凶光:“范公,此獠当诛。我欲暂缓前去城阳,掉头杀向白马津,给他灭杀掉。”
说实话,项梁在这个不知姓名、未曾谋面的秦将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章邯指挥稳健,虐菜手段一流,但项梁自忖稳健地进行作战,并不怵他,但这不知名的将领,却屡屡打破常规,总能找到漏洞,让自己防不胜防,更为感到头疼。
对于项梁的这个想法,范增只是淡淡道:“军略一事,还得将军自己拿主意,老夫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并不能替代您来做决定。”
作为谋士,他很清楚什么事情不该掺和。
普通的军务,说上两句没有关系,但关乎大局上的调动,自己就不要提意见了,到时候说对了也是主将采纳合理,说错了就是谋士献策失误。
陈婴依旧带有几分茫然:“武信君这是准备又回去反击吗?不过像范公所讲,您做决定就好,我们跟着您前去作战即可。”
见两人没有直接反对,项梁抿了抿嘴。
自己从濮阳离开,走了四天半,现在已经过了葭密县,离城阳已经不远了。
可如果突杀进城东大营与奔袭白马津的秦将真是一人的话,那他着实是楚军前进,灭亡暴秦的心腹大患,自己应该趁他尚未完全成长起来,在其独立执掌大军之前,将其彻底灭杀。
杀个回马枪,哪怕损失一两万士卒,但消灭秦军未来的希望,这笔账算来算去,可以称为小赚。
项梁勒住缰绳,朝亲卫道:“传我信令,大军止步,原地屯扎,三军各抽调一万兵马,共计三万,随我急行。”
……
城阳。
校场边,项羽懒散靠在栏杆上。
龙且、钟离昧、桓楚等人,恭敬地站在他的身侧。
龙且发问道:“项公子何不再展露一手箭术?”
前日项羽来到校场上,直接一箭百步外射穿草靶,周围士卒观看,宛如见到天神下凡。
项羽百无聊赖地摆手道:“没啥意趣,草靶哪怕隔得再远,终究是不会动的死物,战场上的敌人可不会像那样呆板,原地不动地让我去射。”
钟离昧笑道:“项公子在战场上射杀敌人的表现,和射穿草靶一样轻松写意,没啥难度。”
他这不是奉承,而是真心话。
毕竟自己跟随项羽作战,对方的勇猛肉眼可见,哪怕只身杀进敌军之中,也是犹如猛虎入羊群。
项羽叹了口气:“沛公都率军离开城阳,说要去打定陶,结果我还得在这里等叔父到来,也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
刘邦在前日找了理由,告辞离开城阳,而项羽身边又没有谋臣,自然是看不出刘邦借机溜走,避免与项梁合兵的心思。
至于项羽,则是被叔父要求留在城阳,接应大军到来。
见状,龙且知道他这是在城阳待得乏味,渴求作战,于是安慰道:“武信君不是前几天就从濮阳撤离了吗?如果在下没算错的话,大概一两日之后,就会抵达城阳,到时候攻伐暴秦,公子您必然担任先锋。”
听到这话,项羽点头道:“也是,等过个旬日,我就能披甲上马,持戟杀敌。”
恰在此时,有侍卫匆匆赶来,递上一封帛书,“禀将军,武信君急报。”
“嗯?”项羽接过帛书,在小时候跟着叔父学过一段时间的文字,所以他阅读基础的书信,还是不成问题。
没一会儿,周围几名将军见到项羽眉头皱起。
他们对视几眼,由龙且出声:“将军,武信君来信,言说何事?”
项羽沉声道:“叔父说在他们撤离濮阳没多久,白马津的守军就受到秦人袭击,似乎就是之前偷袭大营的那人,所有叔父暂时不来城阳,先率军去白马津,解决那人再说,嗐,我这岂不是……”
他话音未落,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对啊,叔父如果不过来,那自己为何不能过去呢?
虽说叔父下达的命令,是让自己守在城阳,安稳等待大军前来,可城阳又没有什么潜在威胁,自己让主力留守,抽调一支奇兵前去支援叔父不就好了吗?
何况白马津的那名秦将,似乎有点意思。
他转身望向龙且几人,揉了揉下巴,低声问道:“诸位可愿随我而行,前去白马津?”
桓楚跃跃欲试:“公子欲往,我定随之。”
毕竟他潜逃到楚地后,就被项羽给彻底折服,在楚军当中,他除了项羽的命令,谁的话都不听从,哪怕是项梁来了都一样。
钟离昧略显犹豫:“武信君要我们守在这里,若是公子将大军带走,似乎有违武信侯的意思。”
项羽哈哈大笑:“何必带走大军,城内有战马一千八百匹,白马津离我们这里大概三百里,两人一马,我带八百骑兵奔袭前去即可,难道就许那秦将玩奇袭不成?”
龙且几人闻言,眼底流露几分震惊。
只带八百人,奔袭三百里。
换成其他人说这话,他们大概会以为对方得了失心疯,可偏偏项羽用自信无比的口吻,将它说出,却让几人感到信服。
随即,龙且点头道:“我同随行。”
钟离昧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亦愿随公子战这一场。”
……
白马津内。
秦军一片喜气洋洋,正烹羊宰豕,庆祝这场大胜。
陈昭散步在营中,感受着和睦的氛围,然后叩响了张苍所在的营门。
“进来。”张苍声音带有几分疲倦。
陈昭走入,见到张苍正伏案不断统计着数据,忙得连头都未曾抬起来。
“有什么事吗?”见来者未说话,张苍这才抬起头来,眼睛里含有血丝,见到是陈昭,他这才挤出笑容,“是天明啊,你这仗打赢了,就该轮到我忙得不可开交。”
白马津这场大胜,杀敌无数倒是其次,主要是缴获的物资,堪称巨量。
要知道白马津当地那些富户,几乎各个家中都存粮无数,但平日不显山露水,官府也只能按照律法让他们缴税,还会被偷摸避开不少。
但楚军的手段,自然不会那么温和,还好声好气地和那些富户讲理。
哪怕那些富户家里养了几十上百的仆役,平日纵横乡里足矣,但面对三千装备精良的楚军,毫无反抗之力。
如果不交出大半家资,你想留一条性命?
绝无可能。
甚至到了他们要撤离白马津的时候,举动更为疯狂,直接不择手段,将那些富户积累数代的家资统统抢夺过来。
于是楚军将白马津本地的富户物资钱粮抢了过来,最后是便宜了陈昭。
毕竟原主家里都没人了,自己哪怕想还,都没地方还去。
那些富户主要提供的是钱粮,而白马津的那些楚军,则是留下了大量的兵器和甲胄。
其中最重要的甲胄,就有一千两百具!
得到这个数据后,陈昭庆幸自己是选择夜袭。
要知道换成正面交战,击败一千两百名甲士绝非易事。
自己带来的这三千人,估计得牺牲大半,才能将白马津给啃下来。
不过攻破白马津,陈昭得到的收获,光粮食方面,可以供给三千人的队伍食用一年有余,而军队现在的甲胄、兵器,可以装备出一支五千人的精锐部队。
可以说现在的白马津,陈昭为得到装备和辎重欢喜,士卒为庆功宴而欢喜,百姓为逆贼被赶跑而欢喜,而唯一有些愁眉苦脸的人,就是需要不断核算数据的张苍了。
陈昭安慰道:“我刚刚去逆贼搜刮那些富户的物资中看了,有不少典籍书册,到时候我偷摸给你留下来。”
张苍苦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天明了。”
这话可以说是他这两天里,唯数不多听到的喜讯,勉强能安慰到他。
与此同时,黑羔匆匆敲着营门喊道:“陈庶长,您在这里吗?”
“我在,何事?”陈昭推开营门,走出去问,没有在里面议事,打扰张苍。
黑羔急切道:“濮阳方面传来消息,说打探到一支逆贼大军,少说得有两万人,正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他们的行进方向,正是白马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