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屋内齐刷刷投来的目光,陈昭不慌不忙,轻轻揉了揉下巴。
这个提议正合他意。
自己现在掌握着兵权,大小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只不过在三川郡办事,处处都得按规矩来,受到的掣制太多。
可真要能带着部分人马脱离李由的视线,那岂不是天高任鸟飞?
他到时候在外面便布下几着闲棋,进可夺城取县,退亦可保全富贵。
陈昭悠然起身,果断道:“李公,得到您的看重,我愿意披上坚甲,手持锋利的长剑,前去斩平道路上的荆棘与敌人,将信件送达到章将军的手中,让他上书,出面替您言明冤屈。”
“好啊。”李由略显激动地拍了拍案牍,半白的胡子颤了两颤,“能有天明替我分忧,真可谓是老夫的幸事啊。”
陈昭面色平静道:“可以替李公分忧,乃是我的荣幸。”
而周围剩下的那几名宾客,则纷纷出言夸赞。
霎时间内,屋里一派祥和的氛围,原本笼罩在他们眉间的阴翳,瞬间淡去不少。
既然问题有办法解决,那它就没那么磨人了。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诸位请回吧。”李由表示送客,待众人起身,他又唤道,“对了,天明,阿吴,你俩留一下。这次向章将军处送信的几项事宜,还有些琐事,老夫得叮嘱一二。”
“唯。”陈昭应下,又坐回原位,顺带望了一眼“阿吴”。
阿吴父亲是李斯同乡,凭借长辈间有过深厚情谊,被李斯收为弟子,而李斯教导了他几年后,让李由把他带在身边。
一来是为了历练阿吴。二来则是李斯想要儿子身边能有帮手,值得托付重任。
没过多久后,宾客相继离开,屋内只剩他们三人。
李由眯了眯眼,先对陈昭郑重道:“天明,你将信送到章将军手中,其实只是第一步罢了。如何说服章将军,让他选择支持我们,这才是关键之处。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才是问题的真正关键。
帛书上所写的内容再有道理,也比不上使者在章邯面前来一段振聋发聩的演说。
否则战国两百年里,不会出现那么多靠着口舌为生的纵横家。
沉吟片刻,陈昭道:“回李公,我会用诚挚的语言去言说利弊,告诉章将军唇亡齿寒的道理。
现在群盗蜂起,天下疲敝,不少官吏亦是选择叛乱,像您和章将军这样有心匡扶社稷的臣子并不算多。
若是任由奸人残害忠良,那么大秦恐怕……”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该呈现的效果,那是完全表现出来了。
李由颔首道:“天明说得不错啊,可章将军选择明哲保身的话,又该怎么办?”
陈昭想了想,震声道:“无非学唐雎之言,壮士一怒,血溅五步。”
“诶,章将军不愿意也正常,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李由摆摆手,不过嘴角含笑,“章将军真不愿意居中调停,你送完信后,就回来复命吧,老夫回咸阳前,会先把你和阿吴安排好的。”
陈昭应道:“李公教训得是。但我此行,定不辱使命。”
李由捋须道:“现今路上盗贼、叛逆层出不穷,天明要安稳将信送至章将军处,得带上兵马同行,你觉得带多少比较合适?”
陈昭闻言,心头一喜。
自己刚刚持续拉扯,表明态度,不就是为了这句话吗?
不过他虽然很想讲出“多多益善”,但还是说道:“李公,我觉得给我五百士卒,包含三百甲士,二十乘战车,就不用担心路上出现什么意外了。”
李由没有回绝,直接答道:“好,天明你等下就拿我的印绶,前去城外军营里去挑选士卒,调用粮草,嗯……后日便启程出发。”
陈昭愣住。
还真给我这么多人马?
自己完全是狮子大开口,想着利用“拆屋效应”,先提出个难以接受的要求,再让李由慢慢砍价,最后拿到令双方都满意的条件。
结果第一次的条件,就直接通过了啊。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起身行礼:“唯。我这就骑快马出城,整编队伍,尽早出发。”
有了这支五百人的队伍,还是由自己挑选,那操作空间可就大了。
何况其中还有三百人带甲,碰上未经正规训练的起义军,哪怕他们有两三千人,都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去吧。”李由微笑点头,行礼作别。
别看自己手底下门客上百,但真碰到难事,方可得知其中最有能力者,还得数陈昭啊。
……
待到陈昭离开,李由长叹一口气,整个人仿佛瞬间衰老了下去。
他低声唤道:“阿吴。”
“李公,我在。”留在屋内,却始终没有说话的阿吴开口应答。
李由揉了揉眉心,嘱咐道:“刚刚屋内得知咸阳变故的那些宾客,除了天明以外,你去安排人去监视住,有异动者,试图离开荥阳者,格杀勿论。”
陈昭计策中的操作,主打的就是信息差,通过章邯去向陛下求情,必然出乎赵高的预料,不会被篡改内容或者半途截留。
但如果今日商议的内容被赵高提前知道,那么他在咸阳作梗,事情的结果就不好说了。
“唯。”阿吴干练道,又问上一嘴,“李公,那我们在陈天明处,是否要安排人……”
“不必。”李由摇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计策是由他提出来的,如果他真想投靠那赵高,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反倒是他真把事办成了,在我得到的好处会更多。”
“也对,我这就去执行您的安排。”阿吴觉得是这个理儿,匆匆离开屋子前,他转过头道,“李公,夫子死于那宦人的陷害,天明所言之上策……您考虑过吗?”
“没有。”李由沉默少顷,“无论如何,大秦是先帝与阿父用大半辈子的时间,从当年困于关中,到现今东临东海,西涉流沙,治下有四十八郡,何等辽阔。这是阿父的心血,我不忍毁了它。”
“我明白了。”阿吴转身离开。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余李由一人,以及若有若无的呜咽,宛如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