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局出来,许汉松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抽烟,眼睛看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脑子却像生了故障的机器,不断重启失败。
直到收到店铺房东发来催缴下半年房租的信息,他的心里才微微起了一点波澜,又想到马上要到给员工发工资的日子了,压力一点点显露出来。
出了这样的事情,李淼那套房子,好像也没有买的必要了。
原本他还松了口气,却又突然想到在警局时张俪说过,如果陆晓是自杀,他作为家属就得赔偿李淼妈妈被砸死的损失。
许汉松不知道一条人命值多钱,心想着也许老人会相对便宜一些,但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那老太太的命不知道有没有她住的那套房子贵?随后他苦笑着无奈摇头,大抵是没有的。连他这样的青壮劳动力,都不觉得自己的命能比现在他们一家住的房子值钱。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公司员工小李打来的。小李现在应该是在下周要举行的婚礼现场做布置,恐怕又出了什么变故。许汉松心里亮起红灯,将自己的大脑强制开机。
电话接通后,小李委屈巴巴地求助,说新娘嫌原本定的红玫瑰土气,非要换成白玫瑰。现场都布置完了,离举办婚礼只剩下两天时间了,现在突然临时要全部换掉,完全就是无理的要求。
今天这一番折腾下来,许汉松已经精疲力尽。他现在就像一台内存用尽的电脑,张嘴都觉得费力。真想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可他也只能想想。
他得对员工和顾客负责,否则如今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点成绩,瞬间就会垮掉。他还有孩子要养、房贷要还。他没法停下来给自己今天的遭遇和情绪一个妥帖的交代,他必须保证自己还是一台能够顺利运转的机器。
许汉松在心里骂了句这新娘真他妈事儿逼,嘴上还是跟小李说了没事,让他先处理好其他事情,换花的事就由许汉松来想办法解决。
挂了电话后,他努力在脑海中抓取有效信息,终于想到之前喝酒的时候,认识一个鲜花供货商,名片好像被他夹在办公室的某本书里了。
他决定先回公司一趟。
车子开往公司的路上,许汉松又接到了岳母的电话。他这才想起还没通知二老陆晓坠楼的事。听筒里岳母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焦急,开口便问陆晓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不等许汉松回答,又问起什么时候来接孩子们回去。
他将车子靠边停下,思忖着该怎么跟老人家开口。两位老人年纪都大了,受不起刺激,作为家人,许汉松觉得需要找个合适的方式,先跟他们把事情聊清楚,尽量把这件事即将带给他们的伤害降到最低。
电话里岳母没听到许汉松的声音,连着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妈,陆晓跟我在一起,手机没电了。我们晚点过来。”
许汉松思来想去,还是得先去处理公司的事。于是他决定先在电话里稳住岳母的情绪,等见面了再细说。
听了他的话岳母果然放下心来,柔声叮嘱他开车注意安全,便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挂着【喜缘婚庆】招牌的店门口。
许汉松下车后绕过绿化带,走到店门前看到堵在门外的一堆建材垃圾,嘴里骂骂咧咧,还朝上面狠狠啐了一口痰,原本憋屈的心情更加不爽。
这是隔壁店装修清出来的东西,已经跟对方沟通过好几次了,不要堆在他的店门口,完全没有用。之前为了不跟对方起正面冲突,他都是叫店员去交涉的。
今天这个火他非得撒出来不可!
许汉松抬脚刚准备进隔壁店,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拽住了胳膊。他转身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格子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孩,素面朝天,一脸天真地举着手机对着他。
“请问您对于您妻子今天在玫瑰酒店出轨坠楼的事情有什么感想?”
许汉松先是猝不及防的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左右看了一眼,才确定是在拍他,反应过来后,一股怒火从他心里头蹿了出来。
他用力甩开对方抓在胳膊上的手,伸出食指对着手机镜头一顿脏话输出,脚下的步子朝对方紧逼而去,随后伸手抓住对方手机呵斥她删除视频。
女孩死命抓着手机不松手,嘴里大喊着抢劫啊、非礼啊之类的话语,引得其他店里的员工和顾客纷纷出来看热闹。
这小女孩是一家媒体公司的实习生,在警局外面蹲到了许汉松,一路跟到了这里,非常急于弄点猛料好转正。
这时候,许汉松身后的店门被推开,员工小王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本来今天是来加班赶一个策划方案,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一看,自己老板差点跟人打起来了。还是个女人!
小王看了一眼当下的形式,赶忙上前阻止许汉松,并在耳边小声提醒他注意影响。
女孩趁着这个空荡,一把拽回手机,跑了。
许汉松指着女孩逃跑的背影破口大骂,闭嘴后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小王在一边被吓得不敢多做一个动作。
随后他背过身去,很快就平复了情绪,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回去干活吧”,就自己先进了店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直接一脚将椅子踹翻在地。过了一会儿,又自己将椅子扶起,转身去书架上找夹着名片的那本书。
他还记得当时在看寒川子写的《鬼谷子的局》,原本想提高一下自己的境界,结果一个字都进不了脑袋,看的昏昏欲睡。他从口袋掏出烟来解乏,名片跟着掉了出来,他就顺手夹到书里了。
很快许汉松就在书架第二排找到了这本书,抽出后他将书脊朝上,在手心上方抖了抖,名片掉在了手心里,一张非常简单的白底篮字小卡片。
许汉松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的手突然一顿。他又转身出去叫了小王进来,询问了现有几个项目的排期和会场布置要求,确定了有三家对鲜花没有明确要求。
他让小王立刻去跟这三家打电话确认,鲜花用白玫瑰行不行。
小王走到门口时又被叫住,“白玫瑰的花语是——我足以与你相配。你就围绕这个说服他们必须用这个花。”
等到小王离开后,许汉松又给现在要换花的新娘拨了个电话卖惨。他一边恭维新娘的审美高级,选了白玫瑰简直是这场婚礼的神来之笔,一边乞求对方将换花的成本追加到原本的费用里。
新娘肯定不愿意,但也架不住许汉松的嘴甜和软磨硬泡,最后双方各让一步,新娘答应按照原来红玫瑰的价格追加一倍的鲜花预算,许汉松这边承担人工成本。
他挂了电话,小王这边表示那三家也办妥了。
许汉松这才给供货商打电话询价和洽谈合作。他用后续三家的鲜花预定需求,要求对方这一次的供货打半折给他,外加一顿长久合作的大饼忽悠,很快就谈妥了合作。
这件事经他手这么一倒,不仅解决了问题,还白赚了一笔白玫瑰的进货差价。
处理完这些,许汉松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垮坐在椅子上有些脱力,妻子的死亡阴霾再次压在了他心上。
窗外天色渐暗,小王完成了工作,跟他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许汉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准备去岳母家接孩子,手机突然跳出一条关于中午坠楼案件的推送视频。
他点开后就看到一个男性博主,以极其夸张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讲述了今天他在坠楼现场看到的一切。
这名博主正是张俪的男友王明。
王明当时被张俪阻止拍摄后,并没有死心。在张俪跟汪庆宇对峙的时候,他趁机偷偷拍下了素材。
他讲完自己目睹的坠楼现场后,还就此展开了一段分析,背景音乐突然就悬疑了起来。他说女人这样跑出来偷情,肯定是因为丈夫在房事上不行。随后他又贴了一段许汉松刚才在店门口骂记者的视频素材,并配了旁白解释这就是坠楼女人的老公,一看就脾气很差,有可能是会家暴的男人,劝广大女性同胞一定要远离无法控制情绪的男人。
许汉松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声“操”,气得将手机摔到地上,屏幕上的钢化膜裂开了好几道纹路,视频却还在正常播放着。
王明讲到最后还升华了一下主题,“她的丈夫开着婚庆公司,每天为他人筹划幸福,自己的婚姻却以如此骇人的悲剧收场。家人们,何其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