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二月中旬。
此时的学子还未返回书院,但章权却已经准备好出发游学了。
书院宅子里,章权背着行囊,看着送别的孙绳祖几人,有些不舍。
临别之际,孙绳祖看着章权,胸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终却只是汇聚成了一句:“思庸,少墟先生的学问,你继承的比我好!”
章淑瑶站在孙绳祖身后,迟迟不愿现身,只是在章权临走的时候,这才忽然冲了出来,强忍者眼泪,给章权的行囊里塞了几个肉包,接着便哽咽的跑回了院子。
章权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众人将他送到了书院大门,章权这才向着众人深深的躬身行礼。
行囊里,有孙绳祖给他塞得五十两,也有孙玉贞送她的荷包,里面装着的是她攒下来的碎银子,还有师娘给他缝制的衣裳,小妹给他送的肉包。
如今的章权,早已不是那位带着小妹艰难求生的乞儿了,他在这大明朝也有了家人,有了一群会牵挂他的人。
章权走了大约十几天后,学子们才陆续回到了书院。
李公辅无疑是这些学子里最兴奋的一人,他早就不想在家呆着了,在家的时候他只能给人当儿子,啥都干不了,哪有书院有意思。
可惜,他的开心也只维持了不到半天时间。
在知道章权跑去游学之后,他的眼里满是后悔。在他看来,什么游学都是借口,章权就是借着游学,到处跑着玩耍。
“权哥儿,你不厚道啊!出去玩也不带我!”
宿舍里,李公辅趴在床上,低吼着埋怨着章权。
他也想跑去游学,可刚把想法告诉了夫子,就在转瞬间迎来了夫子的戒尺。
李公辅摸着隐隐作痛的屁股,有些想不通,凭什么章权能去,他就去不得。
此时的章权已经在游学的路上了,游学的第一站他也并不准备跑的太远,而是准备就在南康府的建昌县附近走走。
这十几天的时间里,他大多是靠着步行,很少借助车马赶路。路上的见闻也被他记载在了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
又是一日。
此时的日头已经渐渐西落,为了不露宿荒野,章权不得不找了一处村庄,想着在村里找一户人家借宿。
“老人家,我今夜可以在您家里借宿吗?”
小村落里,章权找了一家条件稍好的屋舍,向着门前枯坐的老人打听着。
为了游学,他早已学会了方言,自然不用担心老人听不懂。
这老人年龄似有七八十岁,身上穿着破了好几个洞的烂棉衣,虽说不太体面,但总归也能遮挡寒意。
这段时间的天气可依旧寒冷,哪怕是章权也得穿着厚衣服才行,更别提这位七八十岁的老人了,要是没这件棉衣,说不定都挨不过这天气。
老人似乎有些耳背,并未听见章权在喊什么,只是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位陌生人。
“老人家,我能在您家借宿一夜吗?”章权无奈,只能凑到老人耳边,又大声喊了一遍。
老人还未听清,只是用浑浊的眼睛,继续看着章权。
章权叹息一声,本想离开另找一户,却不曾想屋子里却是又冒出一人。
“你是?”
男人满脸的沧桑,警惕的从屋子里走出。
他身上的衣服比老人的还差上许多,甚至都可称得上是衣不蔽体,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脸色也被冻得通红。
出来的时候,被寒风一激,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章权冲着男人施了一礼,然后才回答道:“学生是星子县人士,想在此借宿一宿。”
“学生?”
听着章权的自称,男人的脑海里瞬间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读书人,似乎那人也喜欢自称学生!
再看着章权的穿着,男人只感觉自愧于形。他不安的对着章权问道:“你……你……是秀才公?”
见男人不由自主的弯下了腰,章权皱着眉头将男人扶起。
“我可算不得秀才”章权回答道:“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
农家子弟?男人有些不信,农家子弟哪有这么富贵。
在男人心里,章权就算不是秀才公,那也肯定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子弟,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农户人家的儿子。
“伯父,我可以在您家借宿一宿吗?”章权朝着男人拱了拱手道:“我明日一早便走。”
男人似乎有些局促,他忐忑不安的对着章权说道:“要是小公子不嫌弃的话,我这就给小公子收拾屋子。”
章权笑着对男人说道:“伯父不必客气,用不着收拾,我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男人的脸色又红了许多,他动作稍显僵硬,对着章权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动作是男人进城的时候,看城里那些大老爷迎接客人时做的,可模仿之后,他却只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做出来的动作更是没有那些大老爷好看。
章权看的一愣,但还是随着男人的指引,进到了屋子里面。
外面的老人也跟着两人进了屋子,只不过他的眼睛却一直在好奇的打量着章权。
章权被看的心里发毛,他总觉的这老人很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似乎是感觉到了章权的紧张,男人在一旁解释起来:“小公子,您不用害怕,我爹这是害了疯病,一直都是这样。”
他不解释倒还好,一解释章权更慌了,他直接问道:“疯病?爷爷不会打人吧?”
男人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打人,我爹是文疯子,不打人。”
章权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不打人就好。
屋子里陈设简单,仅有的几件家具也满是破败,但所有的东西都归置的很齐整,井井有条的摆放在屋子里。
将章权带进屋子之后,男人就急匆匆的离开。
此时还尚未入夜,章权倒也不急着休息,便从行囊里取出干饼子啃了起来。
“小公子,您别嫌弃,我家就这一床被子,平常都是一块盖着,有些脏,今晚上您凑合着用。”男人抱着被子走了进来,语气质朴的对着章权表示着歉意。
将被子放下后,男人发现了章权手上的干饼子,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渴望。
章权并未注意到男人的眼神,他只是有些呆滞的看着身边的被子,就只是一床被子,却让章权的表情瞬间僵住。
“伯父,我不用!”章权看着男人的眼睛,语气坚定的拒绝。
“这……”男人咽了咽口水,语气也变得有些恐慌窘迫,他对着章权解释道:“小公子,我……我家里没有新被子啊,这被子其实……其实也不……不太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