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骥摸着大胡子,摇摇头说道:“瓦剌太师也先,这人老夫也有所耳闻,瓦剌这些年南征北战,实力不可小觑……但要说也先敢犯我大明,呵呵,他也先还没那个胆子!”
“小子,为何你觉得,这瓦剌与我大明必有一战?”
沈言一阵汗颜,难道他能说自己在未来看到过史书吗?要是真这么说,王骥不把他当成犯癔症了才怪。
沈言思索片刻,说道:“伯爷执掌兵部多年,对我大明军队上下的问题想必比我了解得多,如今我大明军队与高皇帝那时比如何?伯爷心中自有定夺。”
王骥见沈言将皮球又给他踢了回来,微微一愣,随后摸着花白的大胡子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老夫与你交心,你却对老夫耍心眼子?”
沈言讪笑道:“下官所知,甚是浅薄,教伯爷笑话了。”
“连圣人都不敢说自己通晓万物,你一个毛头小子又岂会什么都知道?怎么?还怕老夫去陛下那里参你一本?”王骥佯怒道。
沈言忙道:“下官不敢,既然伯爷都这样说了,那下官便大胆直言。”
“我大明军队战力崩坏的根本,在上,而不在下,不在大明军队本身。我朝军队卫所制度,是仿照唐朝时的府兵制度而来。
伯爷自然知道,自太祖高皇帝以来”,沈言说到朱元璋,便自觉起身朝北方一拜,王骥比他动作还快,早已躬身俯首,双手拱向北方。
沈言看着王骥白花花的屁股撅得老高,连忙轻咳两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两人拜完礼,这才重新坐下,沈言接着说道:“各地卫所不断出现有兵私自逃跑的现象,下官认为,究其根本,在于军屯!当然,太祖高皇帝的雄才大略是没有问题的”,又提到朱元璋,沈言再次起身,朝北方一拜,便又和王骥的屁股打了个照面。
“在无战事时,让各地卫所军队自行屯田,大大降低了朝廷养兵的支出,以及为百姓节省下大量的民脂民膏,便如太祖高皇帝说得那样”,沈言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该死!怎么又提到了太祖朱元璋!
但话已出口,只能乖乖起身,朝着北方再次行礼,又再次见到了王骥的第二张脸。
“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但时隔多年,我大明的卫所军队久不上战场,长年累月的耕种,大量士兵早已变成了只知庄稼几何,不知刀剑何用的农户,甚至军械库的刀,剑,火铳,早已生锈,损坏,长此以往,我大明卫所必将彻底战斗力!
我朝初期,太……”,王骥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沈言。
沈言正觉奇怪,便看到王骥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顿时便明白的王骥的意思。
沈言赧然一笑,继续说道:“下官之前了解过,朝廷给每户军户的田地数量为五十亩,早期是这个数,但时至今日,情况已然大不相同。
首先便是分给军户的五十亩田地,这数量基本没错,但是真正落到军户手中的,却并没有几亩。绝大部分的土地,都被军官收入名下,我大明军队的屯田之责,也渐渐变味,变成了卫所军官的私人佃农,大明士兵们平日忙着给军官耕种纳粮,连饭都吃不饱,何来的力气拿起武器!”
王骥盯着沈言,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可知今日这番话,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吗?”
沈言目光清澈,毫不畏惧的直视着王骥,说道:“下官知道,但是下官不怕!”
“臭小子,你有王公公罩着,你当然不怕……”,王骥暗道。
王骥长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这些问题,老夫自然深知,强占军田,私吞军饷,欺上瞒下……但祖宗之法,想去改变何其之难!起码今朝今夕,不可变,否则定会天下大乱!”
王骥拍了拍沈言的肩膀,和蔼的劝道:“小子,当一个人的利益受到威胁时,他将不择手段!更何况,远远不止一个人,他们会将你生吞活剥,吃得骨头都不剩。”
沈言脸色一窒,王骥说得对,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还是王振走后门给自己安排进去的。再想想历史上的正德落水,万历罢朝,崇祯上吊,沈言摇了摇头,他不知这些到底是意外还是蓄谋,他只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贸然插手此事,将会万劫不复!
若是放在几年前,沈言刚来到大明的时候,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大可无所顾忌,但现在不同,他心中早已有了执念,他的鱼鱼还没有找到,他还不能死。
作为来到这世界后唯一的亲人,一无所有的沈言无比珍惜。
“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安安心心过好我自己的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真的,要是有些家财,还能领着几个狗奴才上街调戏调戏良家妇女,想这些做什么,反正离大明灭亡还早着呢。”沈言如是想道。
“下官多谢伯爷关心,这只是下官的书生意气,伯爷切莫当真。”
王骥指了指沈言,又好笑又好气的说道:“老夫说话一言九鼎,说了只是谈心,那便就是谈心,你也莫急着撇清关系啦,今日所谈,老夫不会说出去的。”
沈言忙站起身,对着王骥拱手说道:“下官不敢怀疑伯爷,是下官多虑了。”
王骥笑着摇了摇头,也站起身,抓住沈言的手将他扶了起来,“罢了罢了,明日大军出征,你且回去早些歇着吧。”
沈言朝王骥行了个军礼,说道:“多谢伯爷,那下官便告辞了。”
王骥没有再看沈言,只见他背着手,慢悠悠走到金沙江边,眺望着远方,慢悠悠的吟道:“
雪暗凋旗画,
风多扎鼓声。
宁为百夫长,
莫作一书生!”
沈言听到此诗,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王骥。
只见王骥孤身立于金沙江畔,斜影悠长,月光直直照下,将王骥的屁股照得雪白,透着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