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以前刘毅民对代芙蓉的评价,正面负面的都有,当然,因为刘毅民特别烦他,所以有些明明是正面的事情,从他嘴里出来都有些负面效果,说代芙蓉为了采访到他所谓的“真相”,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招术都能使出来,曾因为对受害人及其家属进行死缠烂打的采访被拘过,也曾因为得罪权贵被揍过,收到恐吓信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说他能嚣嚣张张地活到现在而且仍旧这么嚣张,是世界第十一大奇迹。
代芙蓉不回答我的问题,但又自顾自问过来一个:“你们手里,现在有几桩命案了?”
我想了一下,说:“这么机密的事,得见面说。”
他很大方,马上同意见面,叫我定地点。
我朝大门处那片阳光看了看,兀自笑起来,扔过去两个字:“我家。”
那边没说什么,把电话挂了,我心里笑笑,这样一来,他就该有数,我虽是个女流之辈,但绝对不是吃素的,那天晚上他跟踪刘毅民他们直跟到我家门口的事,我清楚得很。
况且,我能把他这个有点难缠的陌生人叫到家里来谈这么严重的事情,也可以让他对我有个最基本的判断,让他明白,我虽然是个年轻姑娘,但胆子巨大,而且,绝对不好惹。
四十分钟后,有车子停在外面路边,然后门铃响起。
代芙蓉到了,和我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我开门把他迎进来,仔细看两眼,心想这人可真瘦,感觉捏一下就能碎,是那种很不健康的瘦,长期营养不良睡眠不好严重抑郁似的。
进客厅请他坐下,给他泡了茶,也不问他是从哪儿拿到我号码的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只问他案件,梁宝市那边的案件到底怎么回事。
他沉沉地盯着我,大概是在心里揣摩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从我这里捞到有价值的新闻之类的问题。
代芙蓉打量我好一会才回答说:“我掌握的信息不系统,只是根据乾州最近发生的案子在做对照,可那些警察什么都不透露,所以我也没什么判断。”
我请他把已有的判断讲给我听。
他说:“警察什么都不透露,我只能自己跑,白浪费多少时间!除了上次饲料厂仓库里发生的案子,你们手里现在还有一桩脑袋被人砸烂的命案、一桩开膛破肚的命案、一桩用火活活烧死的命案,对吗?”
我补充:“还有一桩,受害者被捅了七刀,失血过多死亡。”
他眼睛亮了亮:“对,这桩也该是,但我没听到消息,也没看到任何媒体上有报道。”
我说:“因为尸体是在室内发现的,警察到得早,处理得好,所以消息被封锁住了。查身份的时候,认尸启事也是变通作寻人启事发布的,你没联系到一起很正常。”
他脸上掠过一丝震惊的、讶异的神色,紧接着变得有点激动。
我想,他肯定把前段时间电视和报纸上连续滚动发布的那则信息不十分明朗的启事和“七刀案”联系到一起了。他以前在梁宝市的时候跟踪报道过郁敏涉入的盗卖婴儿案,对她很熟悉。
之前我还以为他早就掌握“七刀案”的信息了,没成想他倒是在这件案子上慢了半拍。
代芙蓉没细打听“七刀案”的情况,而是问我:“没有别的案件了吗?”
我说:“能从模式上判断是连环案的,目前就这五桩,但觉得应该不止,或者说还会发生,所以很需要梁宝市的材料,可那边警方不配合,我又腾不出时间跑过去,正头痛。”
这是策略,不能主动开口要他帮忙,这样的话,我们就会很被动。只能一点点地勾引出他对这起连环案的好奇和查清真相的欲望,让他自己提出来跟我们合作。
他告诉我说他这阵子通过梁宝市以前的报业同事调取了大量刑案信息,通过时间以及作案模式,也就是让受害人吃尽苦头才死这点,挑出了七桩案子,觉得可能是连环的,除了刚才那五桩,还有一桩“浴缸案”,将受害人绑住扔在浴缸里打开莲蓬的热水浇到溺死为止;和一桩“桥桩案”,深秋的半夜将受害人绑在废弃的桥桩上等上面水库放水然后溺死。从时间上分析,梁宝市那边好像是每年出现一桩,不像乾州这边这么密集。
我问他有什么看法。
他捧起我给他泡的茶,慢慢吹着茶面,喝一口,然后抬起眼睛看我。
他的眼神那么清澈,像个天真而迷茫的孩子。
代芙蓉很快就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在梁宝市报道“油画案”的时候,根本没有往连环案的方向想,这阵子乾州城里连续发生恶性凶杀案,我就想肯定是连环案,那天看到‘油画案’的现场,把两边联系起来,再查各种旧年报道,便觉得那边那些案子也应该是连环的。”
顿了一下,马上又继续往下说:“于是我想,会不会是梁宝市的那个凶手跑到乾州来犯案了,但仔细追踪却不像。我对乾州这边几桩案件的受害人作了周边调查,发现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品行不端,口啤很差。但梁宝市那边没有这种情况,那边死的都是些非常普通的人,甚至有邻里单位口啤很好的人,比如‘油画案’的死者,是个小学教师,我采访的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好人。还有‘桥桩案’的那个老人家,简直是个圣人,一生没有结婚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收养好几个弃婴,一辈子的积蓄都花在孩子身上,不是资助贫困地区儿童,就是捐给福利院。从这点上看,两边的案子肯定不是同个凶手所为。”
我点头,心里惊叹这人的能力。
我能轻易得出代芙蓉现在这些结论是因为有警察做好了所有调查工作,我只要翻报告和材料就行,可他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是赤手空拳在打天下,即使这么艰难,还掌握到了我所没有的信息。
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都要争取到他的合作。再有可能的话,我还想跟他建立起交情,争取在追查我的身世和我那下落不明的母亲这些事上,也能得到他的帮助。
他实在太厉害了。
代芙蓉问我这边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露出为难的神色,跟他说:“你应该知道吧,我不是警察。”
他点头。
我说:“所以我没有权力透露案件细节,特别是对媒体从业人员,警察千交待万嘱咐过。”
他表示理解。
然后我狡猾地笑笑,说:“不过可以这样,你问我一些可以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的问题,这样就不算我泄露消息了。”
他顿时眼睛一亮,腰板都直了,一点准备都不用做,立刻问过来:“锁定嫌疑人了吗?”
我摇头。
再问:“梁宝市那边有卷宗传来吗?”
我点头。
他问:“资料很少,做不了深度分析,对吗?”
我点头。
又问:“这边派警察去梁宝市了吗?”
我点头。
再问:“你们考虑过是复仇行为吗?”
听见这个问题我感觉我是打心眼里有点喜欢他了,赶紧点头,然后问他:“你怎么想的?”
他说:“我之前怀疑会不会是梁宝市那边哪桩案子的受害人家属所做的复仇行为,但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通。这边的受害人好像都跟梁宝市没关系,不可能在那边犯下过凶杀案,所以复仇也复不到他们身上。”
我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睛。
他在我眼神的鼓励下接着说:“前几天我让以前的同事帮忙对那几桩案子的受害人家属做了全面的调查,都是些很普通的人,上班族或者农民。你知道,普通人是不会把完全不相干的人当成复仇对象的。而且,那些家属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人跟乾州有关系。所以这个怀疑很不通。”
这确实是最想不通的地方。
他问我对这点有没有想法。
我回答了他两个字:“催眠。”
他低下头仔细想了会才抬起脸问:“你是说,有人对梁宝市那边连环案的某个受害者遗族进行了催眠,让他认为他在乾州所杀害的人渣,就是梁宝市那个变态杀人狂,以此来达到复仇的目的?”
楼明江这样表述是不对的,因为“上帝之手”案件的凶手不止一个但他好像只考虑到一个的情况,不过他对我说的“催眠”这一理解是对的,所以最终我模模糊糊点下了头。
楼明江见我这次点头有些含糊,就知道是他的思路有哪里不对,也知道我肯定不方便明说,所以自己低头沉思。
好一会之后,他才抬起脸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也许问题不在凶手身上,而在受害人身上,就是乾州市的这些受害人,有人对他们做了某种事情,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梁宝市那个变态连环凶手,所以复仇者能够对他们从容下手。”
这话听着有点乱,我表示没法理解,表情就很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