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老懒的电话,看楼明江一眼,实在不想现在就走开,好歹吃完午饭再说,可老懒似乎非马上见到我不可,问我到底在哪。
我没回答,反而问他有什么发现。
电话那端一阵翻阅纸张的哗啦声,然后他慢悠悠地说:“哟嗬,有意思了,梁宝市那边的“开膛案”和“七刀案”两桩都已经告破,凶手早就落网,一个死刑已执行,另外一个判了无期。你等一下……”
等了差不多一分钟,他才又继续慢悠悠地说:“那边压根没想过这几桩案子可能是连环案,都是单独办的,两桩已结,另外三桩还悬着。咦,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当然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下我坐不住了,收掉电话起身说告辞的话。
刘云歌知道这几天局里面焦头烂额一堆事,所以不留,只说下次有时间了再聚。
楼明江很客气地起身送,我注意到他又在很细腻地打量我,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几次溜眼去看自己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挺奇怪的。
那戒指的款式也奇怪,虽然戴在无名指上,但看着不像是婚戒,倒像是年轻小孩子玩的装饰性戒指。
走到咖啡店外,天地间突然一片大亮,简直晃眼,抬头看去,刚才还密不透风的云层居然不知不觉间散掉了,这会阳光普照,很春天的气息。
早上出门的时候小海说要带伞,我说不用,她不听,愣是揣了把伞在包里,这会天放晴,我就朝她看,扁扁嘴,一脸得意的笑。
她给我个冷冷的白眼,说:“你们城里的天气,都跟城里人的脾气一样,莫名其妙。”
进了局里,迎面扑来的是白亚丰,一看那张臭脸就知道他马上要出去执行老懒派下的差事,嘟嘟嚷嚷很不服气,见着我就想抱怨几句,可注意力马上被跟在我身后的小海给吸引,立刻停住脚步,瞪着她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眼神亮得能滴出两滴油,腆着脸猥琐地笑,故意说歪话:“呀,换了身衣裳,果然还是一样土嘛!”
他说完就知道要挨我揍,抽着身子跳着脚跟个兔子样逃掉了,我飞快踹出一脚也没踹着,就瞪小海,很是替她的温吞脾气着急,忿忿不平地骂:“你有没有毛病,那小兔崽子没礼貌,你忍他做什么?他就是个贱骨头,越对他客气,他越能当福气,恃强凌弱专捡软柿子捏!”
小海很无所谓地翻两下眼皮说:“嗯,没事,我还能再忍忍,忍到跟他熟透,再把他往死里捏。”
我看她有点像玩笑又有点像认真的样子,噗地就笑了。
走到三楼那间会议室门口时,我发现门上的牌子换了,变成了“专案室”三个字,看上去有种特别严重的意味。
付宇新和刘毅民等人脸上都挂着霜,像是世界末日马上就要来了一样,只有老懒是个没心没肺的,伸着两条腿歪在椅子里呼呼大睡着。
我跟付宇新笑,说:“你也不批评他两句。”
付宇新也笑,一脸无奈表情,低声跟我说:“他这情况是病,没办法,来上任前就知道。”
我挺惊讶的,说:“有这种病怎么还能当刑警,紧急关头不耽误事?”
付宇新好像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聊,笑笑说:“你这话讲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亚丰那样的智商都能当刑警,别人谁当都没什么好奇怪。”
他这话突然就点醒我了。
因为心里一直记挂着,所以前几天我特地跟几个警察闲聊套近乎打听到一点消息,白亚丰能从交通部调到治安部又调到刑警队是有原因的,传说起来有那么点子承父业的意思在里头。
亚丰的父亲白刚是个正直勇敢的老警察,四年前查一桩大案,追捕凶手时遭遇抵抗,紧急关头挺身救搭档,自己与凶手正面交锋,殊死搏斗受重伤,待救援赶到时,凶手逃掉,白刚昏迷在血泊里,送进医院抢救二十八个小时,总算把命保住,可惜基本上算是废了,以后的日子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里度过,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而且神智混沌,也说不了话,真的特别可怜。他受伤前事业上风头正盛,升官在即,那场事故使得他和他儿子两代人的人生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老爷子出事时,我和白亚丰刚认识不久,虽然偶有联系,但来往还不怎么密切,老爷子受伤以后,白亚丰休假照顾,自己也听从局里安排会定期去做些心理疏导,那段时间里跟我联系多起来,有时他有事情去忙,我就去帮他照看老爷子。
白老爷子自从受伤以后到现在没有好转过,每次去看都还是那个样子,头发灰白,神情呆滞,目光混浊,虽然对外界的人事物还存在一点感知,但好像仅限于他知道那里有个人在,这里有个杯子,窗台上有花盆,窗帘拉住不一定就是晚上之类的表面状况,更深层次的,大概就无知无觉了,也不能自理,连吃饭喝水上厕所这样的事情,都必须有人伺候。
老爷子早年丧妻,与儿子相依为命住在单位分的两居室老房子里,出事之后过了半年多时间,白亚丰的情绪稳定下来,用老爷子的保险和单位补助的钱请全职保姆照顾生活起居,自己回岗位打拼事业。
白亚丰虽然从小一腔热血想要跟他爸一样当个了不起的刑警,可惜资质实在平庸,所以在交通部门呆了很长时间,领导看他各种踏实各种肯吃苦,才把他调到治安部。
我就是在他调到治安部不久认识他的,那天我想来想去觉得苏墨森失踪这件事不对劲,跑到青棋律师事务所去找那个给我办理财产过户的律师王德森,但没找着,离开律师事务所没多少时间,突然看见路边商贩和城管吵架,吵到后来大打出手,我路见不平扑过去拦,然后报警,出警的正好是白亚丰,我把事情先后经过告诉他,并嘱咐他做一系列部署,叫鉴证科的人取证、找证人、从路人手中获取拍下的录象等等,把原本可能会掀起舆论风波的事件处理得妥妥当当平平静静,他对我非常服气,自那一直和我保持联系。
白老爷子出事以后过了差不多半年,也就是白亚丰回岗位没多久,突然多方面力量涌动,加上他自己积极肯干,挤了两次,居然硬生生给挤进了刑警的队伍里。
我私下问过他当时调动的情况,他很白痴地跟我说他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情,好像是他爸以前的同事和部下一起说情走关系把他调过来的,但具体是谁他不清楚,也没有人提过半个字。
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有意无意多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那年致使白老爷子重伤的那桩案子虽然已经结案,但还存在着很大的疑点。
首先,老爷子当年追查的那桩“廖家恶性凶杀案”本身就扑朔迷离似乎案中有案;然后官方的说法是他和搭档将凶手逼入死胡同以后进行了博斗,结果对方太厉害,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对手,最后无奈之下,白老爷子死力与凶手纠缠试图掩护搭档离开,结果被凶手重创,搭档也受伤昏迷。
这里面有两个疑点,一是倒在血泊里的白老爷子衣冠整齐,并没有奋力搏斗过的痕迹,甚至连佩枪都不曾拔出;第二,救援人员赶到时,发现白老爷子的伤口被包扎过,有人对他进行过简单但妥当的急救处理,否则他根本没命活到现在。
而唯一当时在场并且描述以上画面的那个搭档,却在事后不久辞职,然后不知去向。
白亚丰冲着查明父亲受伤真相这点也得拼了命挤进刑警队伍里不可,这是人之常情,换我我也能拼命。
所以我就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局里有谁也非常想查清真相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鼓动大家说人情找关系把白亚丰调了进来,当然不是因为他聪明,只因他是白老爷子的儿子,这场血脉亲缘,会促使他刨根究底查下去。
可惜我实在猜不出到底是谁在暗中起作用,而白亚丰自己,估计想都没想到这层吧。
至于白老爷子受伤前查的那桩“廖家恶性凶杀案”和他自己受伤的案件,全部卷宗,我和白亚丰都没能看到,据付宇新说,因为案件性质太恶劣,而且牵涉政府官员,所以卷宗都被移交到省厅去了。
话说回来,刚才付宇新突然开玩笑地说起白亚丰当刑警的事,无意中就提醒我去想想老懒是怎么回事情。我之前抽空有查过嗜睡症这种病,他的情况虽然不致于太严重,但是当刑警还是很有影响的,体检那层他压根过不了关。
所以,这后面会不会也有不为人知的故事,由什么人动用关系和力量把他硬生生插进来坐了现在的位置?那么,他或他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冲案子的话,是哪桩案子?冲人的话,又是冲谁?
思来想去,又是一票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