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明江说:“你别急,这事吧,真不归我管,我只负责药草和生物基因几方面的研究工作,人的事,一概不过问,也不能过问。我只知道反正‘上面’时不时会强制送人进来,有些是专家,进来软禁几天,经过谈判什么的,就编入进各个组里做事去了。有些是实验体,在这边观察一周左右就会送到各个专门的实验室里被研究。”
我心里恨得想吃人,但还是咬咬牙,没作声,连阴阳怪气嘲讽两句的力气都没有。
他接着告诉我说庄静应该是专家组的,但是她脾气太倔强,关了有好些日子了,几个头头脑脑的人物轮流找她谈过话,可她死活不肯合作,所以只能继续关着。
她刚进来的时候,楼明江看过她的基本资料和随身物品,也正是因为查阅过她的手机,看见很多条我发给她的短信和微信,才会知道她跟我熟悉,刚才拐弯前才会想着提醒我做点心理准备。
我心里清楚,姚克臣不愿意配合齐商武的阴谋,躲进美国的精神病院里,“上面”拿他没办法,就抓他太太,反正也是心理学专家,多少能起到作用,搞得好了还能把她当人质,将姚克臣从精神病院逼出来。这和抓殷家三少奶奶来对付殷三郎是一样的路术,阴损恶毒,完全没人性。
我想起庄静刚才说的话。
她说这里面的人全都疯了。
真就是全都疯了!
庄静还说,只有我才能阻止。
她说死门的密码在我的记忆里,但必须要进到龟背崖陈家那栋大宅子里才能拿到。
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姚克臣肯定把打开我记忆闸门的“触发点”留在陈家大宅子里了,所以我必须去。
我一边想一边仔细看走道的两边,这地方和刚才那些地方都不一样,这里有点像高级宿舍,每间都配备床、沙发、电视、卫生间等生活设施,只不过靠走道这面的墙壁是透明的,不管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哪怕是坐在马桶上,都有可能被经过走廊的人检阅,完全没有隐私可言。
有几个房间空着,有几个房间里有人,我看见一个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完全不介意玻璃外面有人经过;又看见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蹲在房间角落里揪头发,一把把往下揪,揪一阵嘿嘿嘿嘿笑一阵,特瘮人;然后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子在地上爬,时不时歪过脸看一眼玻璃外面的情况,但眼神空茫,似乎什么都看不见;接着有两个看上去挺正常的中年男女住在同个房间里,男的在看书,女的在吃水果,很安静,甚至有点温馨,像是普通居家画面;隔壁的少妇怀里抱着孩子在喂奶,仔细看才知道那不是个真正的婴儿,只是个洋娃娃……
我想起北排沟的地牢,心里明白,这两个地方看上去天差地别,但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人间炼狱,疯子的实验室。
碰到十字路口右拐,走道两侧还是一样的宿舍式房间,一间间一间间,一眼根本看不到头。
有间屋里一个瘦高瘦高的男人站在凳子上仰头在看天花板上的灭火喷头,看得很认真,仿佛不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似的,还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摸了摸。这个动作提醒了我,马上回头问楼明江,这些房间里是不是都有监视和监听设备,摄像头窃听器一类的。
楼明江继续推着我往前走,稍微有点加快速度,摇头回答说:“没有,这里是生活区,没有那些东西,但有一些相应的警报装置,如果有谁毁坏东西或试图逃跑,就会发出报警音。当然求助装置也是有的,跟医院一样,住在里面的人有什么需要或者有哪里不舒服,按下床头的铃就会有工作人员来查看。”
我心里重重松了口气,没有监视监听的设备就好,否则还真没办法。
这时楼明江突然停下,说:“到了,左边房间里的妇人,就是你要求见的杨小燕。”
我往左边的房间看去,看见一个坐在椅子里发呆的妇人,侧身对着这边,只能看见半张线条分明的侧脸。
楼明江告诉我说杨小燕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妇人,脾气温和,不会攻击人,可以放心和她交谈。
说着,他伸手用指纹打开玻璃移门,将我推到房间里面,和杨小燕打了个招呼,简单跟她介绍了一下我的身份,然后弯下腰俯到我耳边低声说:“放心,这里肯定没有监听监视设备,说什么都安全。”
然后他出去了,留我单独面对这个形容憔悴、目光涣散、承受了太多苦难然后对所有一切都逆来顺受了的可怜母亲,我不忍多看,也没有时间在这里多逗留,所以开门见山就和她打听代文静的事。
这妇人看上去好像已经被灾难摧毁,实际上还保留着十分清醒的神智和骨子里的坚毅。她简短流利地回答了我的全部问题,讲述了和代文静有交集的那些往事。
杨小燕是在女儿姜玲玲失踪近半年的时候认识代文静的,她到处找女儿,到处贴寻人启事,差点疯掉。然后有天,有个瘦削的男人拿着一张寻人启事敲开她的门,说他知道姜玲玲在哪,说玲玲的情况不太好,叫她跟他走,然后把她带到早就没人住了的化工厂老宿舍楼那里。
那时候玲玲的情况还没有糟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她想送她去医院看病,但代文静不同意,说送医院的话肯定会被有关部门的人抓去控制起来做实验,她便没敢再打这念头。
母女两个便一直在那栋破楼里生活着,代文静隔三岔五就去看她们,送吃的喝的用的,有天,他突然往她们银行账户里打了一大笔钱,说要出趟远门,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杨小燕说的那些,和我们之前推测的情况基本一致,其中大概还有很多牵涉到百安制药厂的情况,但是这会我实在没有太大的耐心也没有太多时间打听更细节的东西。
我问她知不知道代芙蓉。
杨小燕的眼神惊了一下,直直地盯着我看,然后慢慢点头:“知道,代文静的侄子,他跟我提过。”
我告诉她我是代芙蓉的朋友,替他来问问,代文静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放在她们母女那里要她们代为转交。
她摇头。
我拧拧眉毛再问:“那代文静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要你转告给他侄子代芙蓉的?”
她点头。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我彻底懵圈、半天回不过神来的话。
她说:“一定要找到银鱼。”
我鹦鹉学舌样重复:“一定要找到银鱼?”
她说:“对,一定要找到银鱼。代文静说,如果有天他的侄子代芙蓉来敲我们的门,就把这句话转告给他,一定要找到银鱼。”
就是这句话。
而且,只有这一句,没有更多了。
代文静把这句话留给杨小燕,然后把杨小燕的名字和地址用特殊字体写在他做记录的那个本子上,接着把本子寄给代芙蓉,他做这一切就是希望代芙蓉能从杨小燕嘴里听到这句话。
一定要找到银鱼。
我把这话放在嘴里反复咀嚼,恍惚感觉贴身挂在脖子里那条银鱼好像活了过来,有一种奇异的冰凉。
银鱼怎么了?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银鱼?
我想不明白,就抓着杨小燕的手仔细问,代文静说这话时是什么状态,有没有别的信息之类的,可杨小燕只会摇头,没有,不知道,就那样。被我逼得急了她差点哭,拼命拼命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了行不行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楼明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正好走过来,见杨小燕可怜,就开门进来劝我放弃,然后推着我离开,往前走了好几百米,我的脑子还是懵的,有几分钟的时间里几乎喘不上气。
如果说能够解救代家疾病的秘密就藏在修叔叔给我的这条银鱼里的话,我不知道以后长长久久的日子里要怎么样才能说服自己不伤心不难过不遗憾,甚至不憎恨自己。
之前我一直用那只旧荷包把银鱼兜好拴在裤腰内侧,那天对照刺绣图案的时候顺手拿出来挂在了脖子里,因为秋冬的衣服领子高,能遮住,不怕暴露,所以现在银鱼就贴身挂在我脖子里。
我不自觉地把手伸到胸前隔着衣服摸了一把,心里非常疑惑,想不明白这条银鱼怎么可能藏有能救代家人的秘密,它就是片扁平的银片,修叔叔把它锻造成了金鱼的形状并且刻上眼睛、鳞片和尾巴让它看上去很美而己。
当然,除了可以当饰品以外,我知道它还有另外的附加价值,就是能帮助我打开那只盛装“食灵虫”的密码筒。
可我想不明白这些跟代家的疾病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没关系的话,我又想不明白代文静为什么要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来保证信息安全然后将这句话转达给侄子。
难不成,银鱼和代家的疾病没关系?